正文

第一個消失者(6)

亡者低語 作者:那多


        “這樣吧,你先去警局報案,萬一再有什么困難,你打我名片上的電話,要是能幫上我就幫?!蔽已a了一句。
  
  “我也沒法兒打你的電話?!睆垘r朝我笑笑。
  
  我還沒捉摸出她笑里的意味,就聽她說:“我聽不見。”
  
  “???”
  
  “我聽不見!”
  
  我愣了幾秒鐘,當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徹底愣住了。
  
  她是聾子?
  
  她聽不見聲音的?
  
  不對呀。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那你怎么能和我說話?”我問。
  
  張巖指了指我的嘴唇。
  
  是唇語。
  
  怪不得,她只有在看著我的時候,才能知道我說什么。怪不得,她說話的語調(diào)這么奇怪。絕大多數(shù)的失聰者是啞的,不是聲帶有問題,而是因為聽不見別人說話,自然就很難學會說話。像張巖這樣能說話的,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學會。
  
  呵,我竟然在和一個聽不見的人說話,當記者這么多年,頭一會碰見呢。
  
  “寶寶教我說話的。我一定要把寶寶找回來?!贝┲魅沟呐赫f,帶著讓我懔然的堅持。
  
  我想我有種幸運或是不幸,平常人一輩子也碰不到一次的古怪事情,卻屢屢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就像這次,我原以為就算留了聯(lián)系方式,也只是禮節(jié)性的,過后不會再有什么交集。換名片么只是做做樣子,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虛有其表,但這個表也很重要,它構(gòu)成了社會。結(jié)果呢——這么快又碰面了——并且是以如此離奇的方式。
  
  我絮絮叨叨地說著,頗有點裝腔作勢。何夕性格略有些冷僻……好吧許多人認為是性情古怪,在她身邊我總是不自覺地做些活躍氣氛的事情。如果在其它場合,這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不過與何夕單獨相處,只要惹得她微笑,我也會很開心。人總是備著多副面具,我現(xiàn)在是戴著面具還是沒戴著呢?我也不知道。
  
  此時我們剛吃完飯。從進賢路拐出來,在周圍的小店間游蕩。何夕對逛街并不如其它女人般熱衷,只是慢慢走過,隨意灑落目光。有時候她對旁邊石庫門的幽深巷子更有興趣,隨著她的步子,我們走進一條上海里弄。弄口的匾模糊得看不清名字,我瞥見磚墻上有塊銅牌子,想必這片街區(qū)是市保護建筑,風雨里吹打百年了。
  
  弄里窄得只能停些自行車,燈火比街上黯淡,正合適我的故事。我在向何夕說那段和“六耳”有關(guān)的經(jīng)歷,迄今華山醫(yī)院還保留著他的病歷——不明原因引起的突然返祖,藥石罔效。故事從他逃出醫(yī)院和我見面才開始,背后的原因當然不是返祖這么簡單。
  
  我把開場白講完,就要和著弄堂里的煙火氣息,把后面的光怪陸離一一道來,卻忽然卡殼。瞬間我有點疑惑,自己經(jīng)歷的奇怪事情太多,也不知向何夕添油加醋地說了多少個故事,現(xiàn)在這個故事,我到底有沒有講過呢?
  
  我瞧了眼何夕,她往旁邊窗戶里看著,像是并沒認真聽我白唬。窗那邊正有個洗著碗碟的中年婦人在打量著我們。旋即她轉(zhuǎn)過臉來,問;“那么你覺得遇見我是種不幸啰?”
  
  “怎么會,你覺得自己很古怪嗎?”
  
  “不是嗎?”
  
  “呃……你是不是聽我講過六耳的事了?”我岔開話題,心里暗自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實誠了,這種時候該握緊小手深情凝視堅決否認才對吧。
  
  “聽過兩遍?!?br>  
  “哦,啊,那個……”我搓著手,有點尷尬。
  
  何夕這時卻笑了,把冷冰冰的手放進我掌心,往弄口走回去。
  
  “我是有點古怪,所以謝謝你。”她說。
  
  “誰叫我喜歡你呢?!蔽胰饴榈卣f。
  
  “所以你是覺得我古怪,對吧?!焙蜗Τ槌鍪终f。
  
  我張口結(jié)舌,然后她又笑了。
  
  “你最近碰到過郭棟嗎?”我肯定是個感情白癡,居然在這種時候提這個話題。可我總得在去找郭棟前跟她通個氣,哎……順便……就現(xiàn)在說一句啰。
  
  何夕是法醫(yī),盡管那宗法醫(yī)失蹤事件在她當法醫(yī)前一年發(fā)生,但同一個系統(tǒng),她一定知道。更何況關(guān)于太歲,還會有誰比她更熟悉,更關(guān)注呢?
  
  “我和他不熟。”
  
  “我想這兩天找他一次,他升了正處你知道吧,你說這人一升官忘性就大啊,那么大個事情居然電話里和我說忘記了,我可不相信,我打賭他就算忘了自己姓什么都不可能忘記,這可是成立特事處以來,他的第一功啊……”
  
  我繞來繞去說了一大堆,何夕打斷問:“你想說什么?”
  
  路口行人紅燈跳成綠燈。我駐足不前,看著她。
  
  “我想知道腦太歲的下落。我不想哪一天亡者真的歸來,我卻毫無準備?!?br>  
  “愣著干嘛,綠燈!”何夕像聽見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徑自向?qū)γ孀呷ァ?br>  
  我緊趕兩步跟上去,一路無話,直到下個路口。
  
  “吃粟子嗎?”我停下來在新長發(fā)糖炒粟子的專營攤子上買了十塊錢粟子,給何夕遞過去。
  
  粟香撲鼻。何夕拈著枚熱騰騰的粟子,只是看著出神。那粟殼上有道裂縫,露出里面金黃色的肉。不知這裂是事先用刀割開的,還是在炒時果肉膨脹自然開裂。她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到了那些從人體內(nèi)迸裂而出的太歲?
  
  “江文生的調(diào)查報告很古怪啊?!?br>  
  江文生就是那個被腦太歲控制的失蹤法醫(yī),我卻沒聽清楚何夕的這聲低語,追問她說了什么。
  
  “你說得對,郭棟是不可能把這件事情忘記的。如果你打聽出什么,會告訴我的吧。”何夕剝開粟子,把果肉送進嘴里。
  
  “當然?!?br>  
  其實我更想知道,你體內(nèi)那個太歲,究竟怎么樣了。
  
  我沒問出這句話,只是從紙袋里又摸出顆粟子,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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