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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之王 六(3)

九州縹緲錄Ⅲ:天下名將 作者:江南


嬴無翳放眼望去,城下遠處是楚衛(wèi)國的步卒列陣防御,陣地前布滿鹿角柵欄,陣上一列火把,照著火焰薔薇的大旗。而此時,陣后火把照不到的地方,一個縹緲的白色影子極快地接近。那是一匹極優(yōu)雅的白馬,奔跑時馬鬃和馬尾散開,如同野馬奔跑在荒原上。馬背上的人一襲白衣,衣袂飛揚。

整齊的楚衛(wèi)軍陣列忽地從中斷開,像是被一刀斬斷,從人群的縫隙中,白馬翩然而過,進而繞過鹿角和柵欄,很快,它就逼近到距離殤陽關城墻不過四百步的地方。馬上騎士抖衣下馬,不持槍也不佩劍,隱隱約約腰間橫著一管長簫。

“他這一馬獨行的風度,要是放在天啟城里,那些貴胄名媛們想必要尖叫了吧?”嬴無翳笑笑。

“是,他若是踏入天啟城,想必民眾焚香簞漿相迎,貴族家的嬌俏女兒們排著隊投懷送抱也是有的。不若我們進城,家家閉戶,若不是王爺你手里握刀兵強馬壯,估計就人人喊打了?!敝x玄笑。

嬴無翳攤了攤手:“沒辦法,你說的,我是鄉(xiāng)下諸侯,要用鄉(xiāng)下人骯臟的屁股玷污皇帝的寶殿,還想有什么待遇?”

此時白毅放馬在后面吃草,他抽出了腰間的簫撫摸著,獨自一人踱步,步子輕緩。

白毅停下了腳步,簫聲漫漫而起,仿佛水波溢了出來,從極低的地方緩緩地升起,一直升到殤陽關的城墻那么高。八月的夜里本來不冷,可是白毅的簫聲一起,周圍的溫度像是忽然降了許多。

嬴無翳一皺眉:“謝玄……他吹的是什么曲子?我怎么不曾聽過?”

謝玄壓低了聲音:“王爺說會聽簫,那是聽慣了夫人的簫聲。夫人的九節(jié)簫冠絕一時,可是本地都是晉北的譜子,清澀孤寒,不是英雄平涉殺場的雍容。絲竹六大家,倒有四家是在帝都,風臨晚的‘柳上鶯’王爺是知道的,莫子虛的排管、左驂龍的‘灑手簫’、八聲蟬的‘碎箜篌’王爺就不知道了吧?”

嬴無翳搖頭。

“這四位中除了風臨晚年輕,其余都是二十年國手。夫人的九節(jié)簫師承袁函先生,而袁函先生和帝都的四位并稱。喜皇帝要說做皇帝,是二流的,要說文采絲竹,卻是一流中的一流,莫說皇族,大胤滿朝敢在喜皇帝面前談曲樂的也不過三兩人。而喜皇帝曾說天下樂章帝都得其大半,就是說六大家中四大家都在帝都。”

“他曲藝上有絕世之才,這也是最初我不愿殺他的原因之一,這個傻子卻往刀口上撞來?!辟鵁o翳搖頭。

“白毅畢竟也是皇族旁支,奉著勤王的旗幟而來。此時兩軍陣前,他自然要標榜自己的身份,他吹的是帝都的曲子,雍容剛正,有卿相的風骨。”謝玄在掌心無聲地扣著拍子。

“又要說我是南蠻的鄉(xiāng)下諸侯么?”嬴無翳斜覷著這個仿佛沉浸在音樂中的部下,“以你聽來他吹得怎么樣?”

“要說國手必然是不如的,不過也是國手的弟子,聽來有左驂龍的清剛之氣,大概有所傳承吧?這首曲子叫做《慢吹紅》,本來是酒席中樂師奏來助興的曲子,閑適慵懶得很,不過在他手中,把多余的變化都略去了,孤寒高遠,隱隱的有些悲意。”

“悲意?”張博斜了斜眼睛,“他東陸第一名將,帶著七萬大軍把我們圍在里面,牛皮哄哄,他悲什么悲?”

“有的人,給他一壺酒他就不愁了,而有的人,就算擁有天下也是要悲的?!敝x玄笑,“其實所謂悲愁,無非是過去之人不可追、現(xiàn)在之心不可安、將來之事不可知,這是萬古之愁,不會變的??砂滓愕暮?,好在悲愁之外有一股寒氣,仿佛刀劍在鞘中,不外露,卻自有清剛!”

簫聲忽然斷絕!

嬴無翳愣了一下,遙遙地看見俯首吹簫的白毅抬起頭來。

“滅燈!白毅以弓箭成名!”謝玄根本沒有等待軍士動手,一掌拍掉了旁邊最后一盞燈籠。

周圍軍士被驚動了,幾乎是同一刻拔刀,冷光爍月。

“這里距離他至少足有二百五十步,就算是白天也未必能命中,咋呼什么?”張博低聲吼道。

嬴無翳站在黑暗里,紋絲不動。

謝玄用力調整自己的呼吸。他也不知是為什么,觸到白毅目光的瞬間,他覺得一根冰冷的芒刺從背脊上扎了進去,仿佛那就是一道箭,已經(jīng)洞穿了他。他就著星月的微光,瞥了一眼身邊的離公,嬴無翳神情不變,饒有興趣地看向城外。

“是白毅有幸么?城樓上聽簫的是離公殿下吧?”白毅忽然揚聲呼喊。

一片寂靜中,嬴無翳低低笑了幾聲:“白大將軍吹得很好,我的部下謝玄說,《慢吹紅》中聽出金鐵的清剛之音,不愧是東陸第一名將?!?/p>

他的聲音并不很高,可是低沉凝重,帶著笑意在微涼的夜里傳得很遠。

“東陸第一名將,并非靠簫吹得好,”白毅頓了頓,“七日之內,引兵破城!”

所有人都在發(fā)愣的時候,白毅已經(jīng)翻身上馬,馳向了楚衛(wèi)軍團的營寨,而他的高呼聲還留在空氣中回蕩。眾人面面相覷。

“謝玄,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吧?”嬴無翳若有所思,轉頭看著自己最親信的助手。

“王爺記得不錯?!?/p>

“七日內決戰(zhàn),就是八月二十八日……”嬴無翳以馬鞭敲著掌心,自言自語著走向了上下城樓的階梯,“快馬回九原,或許還趕得上夫人的生日?!?/p>

謝玄愣了一下,微笑:“我倒是忘了?!?/p>

“我夫人的生辰,你記著干什么?”嬴無翳也不回頭,隨口說著。

張博茫然地上前幾步,看看離公的背影,又看看嘴角含笑的謝玄:“你和公爺還有心情那么多廢話,有什么用?白毅說了七日破城,可到底要怎么破城?難道等著白毅的刀砍在我們脖子上?”

謝玄苦笑搖頭:“對手是東陸第一名將,我們哪里知道他的方略。若是我的軍陣智計還高過他,豈不我是第一名將了?”

“那……那你說什么廢話?”張博瞪大了眼睛。

“既然不知道,只好談談風月嘍?!敝x玄攤了攤手。

“談談風月,免得我有個部下,老說我是個鄉(xiāng)下諸侯?!彪x公的聲音傳來。

張博愣在那里,“你們講話我不懂!就是不干不脆!”

謝玄看著他的背影,臉上一抹笑容不褪。

馬蹄聲由遠而近,剛才那個出去轉城的雷膽已經(jīng)回返。他下馬半跪:“統(tǒng)計完畢,此時城內值守的共計一百二十五營軍士,約計一萬三千人。本該值守的人僅為九千人?!?/p>

“果然是過于緊張,恨不得把全部人都趕上城了。傳我的令,重新劃定值守的次序,赤旅每旅分四隊輪值,兩隊防御,一隊休息,一隊營中候命!不該值守的,統(tǒng)統(tǒng)呆在營里,該睡覺的睡覺,該候命的候命,不要都上城來轉悠。要注意水火,嚴查來路不明的人靠近軍營,城上箭支石炮的守衛(wèi)加派人手。你們至少還要支持七日……如果到那時我們還沒有死……”

“是!”

“八月二十一……東陸第一名將……真有這樣的信心么?”謝玄回頭揚首,看見漆黑的夜空里一鉤上弦月凄冷地懸著,鋒利如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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