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

連陰了幾日的天忽然放晴，萬道陽光刺破云層，在秋季蒼蒼茫茫的原野上投下了變幻的云影。

下唐軍中軍的步卒和前鋒的騎兵終于在蘭亭驛匯集，扎下了營寨。次日息衍傳令，息轅率領(lǐng)一千五百騎兵出營列陣。此時殤陽關(guān)十余里城墻前，六國大軍已經(jīng)齊匯，各自結(jié)陣，封堵了一座城門，而后派出聲音宏亮的軍士叫罵。六國方言在城下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有如擺下了戲臺。而城頭卻靜悄悄的仿佛無人，只是垛堞后偶爾幾道冷厲的目光投下，令人心中一寒。

時間過午，陽光漸漸變得毒辣起來，軍士們疲憊不堪，臉上滿是油汗，殤陽關(guān)上還是沒有一絲動靜。領(lǐng)軍的將領(lǐng)也只得下令騎兵下馬，允許步卒解開戰(zhàn)甲透氣，營中傳來了裹著肉的干餅和粥。饑餓的軍士急切地圍著粥桶就食，叫罵的軍士也忍不住退回本陣。

“離軍會出戰(zhàn)么？”在陣后觀戰(zhàn)的呂歸塵帶馬上前和息轅說話。

“世子小心，還是在陣后遠遠地看為好，這么近的距離上，只怕還有危險?！毕⑥@有些緊張。自從當(dāng)陽谷口呂歸塵匹馬誘敵之后，息轅恨不得把他和姬野一樣全身捆綁起來留在輜重營中，免得將青陽世子葬送在戰(zhàn)場上，回國無法交代。而息衍卻堅持呂歸塵應(yīng)該親臨陣前，所以息轅也只得安排十余名輕騎貼身護著呂歸塵留在陣后，生怕他再次冒險出擊。

“不妨的，”呂歸塵搖頭，“我的命，也沒那么值錢。”

息轅看他說得淡然，搖頭：“我也覺得你的命沒那么值錢，可是南淮城里那幫老頭子可不那么想。你還是距離陣前遠一點，若是開戰(zhàn)，我未必有時間顧著你?！?/p>

呂歸塵笑笑：“離軍不出城，我們又該如何呢？”

息轅苦笑：“除了罵幾句占點便宜，也沒有別的良策。”

說著，下唐軍吃飽喝足的兩名軍士又帶馬小跑出去，直到距離城下不過兩百步的地方，才放聲開始大罵。下唐的宛州方言用來罵人，別有一種音韻的美感，不過轉(zhuǎn)眼間，油嘴滑舌的軍士就從嬴氏七百年前的祖宗直罵到了嬴無翳還沒有的孫子輩。

“嬴無翳你個灰孫子，不敢出城領(lǐng)教爺們的刀槍，別以為縮在城里頂著張蛋殼就冒充烏龜，小心爺們怒起來殺進城里刀槍無眼，教你肚皮朝天龜殼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呂歸塵立馬在那里聽著，不由得就想發(fā)笑，忽然一道隱隱的裂風(fēng)之聲驚醒了他。他視覺聽覺遠比常人敏銳，瞬間已經(jīng)看見幾道黑影從城頭直射下來。

“退后！”呂歸塵放聲大喝。

已經(jīng)晚了。兩名叫罵的軍士其一被羽箭貫穿雙肩，被箭勁帶著摔下了戰(zhàn)馬。而另一名軍士的頭顱則被洞穿。那一箭正是射在軍士仰頭喝水的時候，羽箭貫穿了水葫蘆，又鉆進他的嘴里，僅僅留了一個箭尾在外。開始還是清水從葫蘆的缺口涌出，而后變成了殷紅的血泉。

號角聲忽然響徹云天，下唐軍負責(zé)封鎖的城門轟然洞開，一隊赤紅色的騎兵不過百人，紅電一樣疾馳而出。息轅大驚中提劍上馬，可是倉促間竟然沒有幾個軍士能夠披甲上馬，只有十余人匯集在他身邊，剩下的軍士慌亂不堪，打翻了滾熱的粥桶，瓢勺扔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