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王殿下的雷騎,隨時都能發(fā)起沖鋒,無所謂立足未穩(wěn)。他們已經看見了我們,唱這首《歌無畏》,是警告我軍不要放肆。人家沒準還想趁我們立足未穩(wěn),一舉沖鋒,殺我們一個片甲不留呢?!毕⒀苄?,笑容卻并不輕松,“沒有想到在這里遭遇威武王的大軍,難道殤陽關的防線已經被突破?不過面對這個男人,還是要先行敘禮再戰(zhàn)的吧?”
“威武王?”姬野問。他記得離公僅僅封為公爵,白氏很少封外姓為王,嬴無翳權傾天下的時候,也并不在意一個王爵,所以離國依舊是個公國。
息衍笑:“離公所用的‘威武’印信傳遍東陸,雖然只是公爵,可是天下已經把他的名號傳為威武王。也不為過,我們胤朝那些親王貴胄,又有哪一個不在他威武之下彎腰屈膝?”
“如此狂妄的人啊……”呂歸塵低低嘆息,不知道是敬佩還是鄙夷。
“這一曲《歌無畏》,是威武王殿下親自填詞,國手風臨晚譜曲。風臨晚一介女流,被歌詞中所蘊的雄壯激發(fā),竟然譜出了傾世雄歌。世上也唯有威武王殿下自己的騎軍,才會在遭遇敵人時高唱這一曲《歌無畏》。滾滾黃沙,天地風雷,今日耳聞,不虛此行了,”息衍贊嘆,“不必心存僥幸,對方必然是離公本人。”
“可是將軍,東陸武士的禮節(jié),是死敵相遇,也要敘禮再戰(zhàn)么?”呂歸塵問。
“要看是面對什么人了,若是面對螻蟻,一腳踩過去也無妨,不過面對嬴無翳,即使想殺他的人也希望能夠親眼看著他死去吧?嬴無翳,怎么能是那種死在亂軍混戰(zhàn)中無聲無息的男人呢?”息衍還是笑笑,“再則雷騎強悍,貿然相逢等同送死,我還沒有這份膽量。”
“騎兵下馬,開旗門,”他猛一揮手,“待我晉見威武王殿下!”
對面的大軍逆風撲近,距離下唐軍三百尺同時止住了戰(zhàn)馬。馬蹄下卷起的塵土隨風揚去,騎射手從騎槍手中突出,一排列在陣前虛引角弓。當先的紅旗下,孤零零站著兩匹馬。居前的武士身披火色大氅,面目隱蔽在火銅的重盔下。剛才就是這個身穿火銅重鎧的騎士一馬當先,打起了雷烈之花的大旗。他馬速之快,使得以機動成名的雷騎軍都不得不跟在他身后二百尺外策馬狂奔,唯有他身邊那匹神駿的白馬緊緊跟隨。而白馬上則是一個全身籠罩在黑甲中的騎士,馬鞍一側掛著一張烏木短弩。
狂潮一般的氣勢隔著數百步直推過來,姬野握住馬鞍上所掛的虎牙,才驚覺自己的手已經熾熱如火。
“息轅,翼軍散開,箭營和輜重營前進,”息衍拍馬出陣,“沒有我的軍令,三軍不得沖鋒,預備布陣!”
“是!”息轅調轉戰(zhàn)馬,退向中軍本營。
姬野和呂歸塵一左一右夾住息衍,三騎品字形出陣,呂歸塵手中擎著那面狂舞的墨旗。
“是離國公鑾駕親臨么?”息衍立馬高呼,“下唐國武殿都指揮息衍求見。”
他不再尊稱嬴無翳為威武王,卻以爵位稱呼,足見謹慎。
火銅武士沉默片刻,一手將大旗插進了土里,舉手摘下了自己沉重的頭盔,一振甲胄上的征塵。頭盔除去的瞬間,一頭褐色的長發(fā)在風里揚起,長發(fā)間已經有了縷縷銀絲,如刀削斧劈的面頰上也染了歲月的風霜??墒强匆谎鬯浑p褐色的眸子,仿佛燒紅的炭,誰都能明白這個男人身體里流著什么樣的血。
“御殿羽將軍息衍?”隨風傳來的聲音仿佛金鐵的低鳴。
“后學晚輩的名字能夠入公爺的耳朵,息衍三十年所學終于沒有白費。”
“素月墨羽,都是足以驚動東陸的名字,你不需要謙虛。我的軍報說唐公百里景洪已經對我宣戰(zhàn),他手下能夠派出來的無非你和拓跋山月,他選了你來和我對陣,很好。你此行是往殤陽關下,卻為什么出現在這里?”
“是,正要去殤陽關和公爺對陣,想走一條別人不知的路,沒有料到在這里相遇。公爺僅帶隨身騎軍,是急于返回離國么?”
“是,”嬴無翳坦然回應,“正午突圍而出,破了殤陽關前的鐵壁合圍,本以為已獲全勝,不意在此和將軍相逢。我準備迂回避開白毅布在后面的幾道防線,卻遇見了更加棘手的人,確實是失算?!?/p>
“公爺有意一戰(zhàn)么?”
“看你的戰(zhàn)意有幾分,權限有多大。你讓開去路,我便不動刀兵?!辟鵁o翳冷冷地笑笑,“但是以百里景洪的性格,你若不戰(zhàn),你便是死路,我想你也沒有這個膽子?!?/p>
“公爺敏銳。在下確實也想避公爺的鋒芒,不過如果在下放走公爺,只怕無法回國交代?!?/p>
“好!”嬴無翳忽地大笑,“久聞你的名字,沒有讓我失望!息衍,既然有戰(zhàn)意,何不催軍上來?”
息衍也笑:“茍能制敵,何苦多造殺戮?久聞公爺二十年前尚未封侯的時候,一手刀術已經冠蓋離國,離國兒歌說‘公子無翳,刀中無敵’。息衍向往已久,今日有幸相逢,公爺何不撥空指教,勉勵后進?”
嬴無翳褐色的刀眉一挑,細長的眸子中更多一分冷意。大風吹起他身邊的紅旗,旗幟低下來在他身前一卷,紅旗揚起,嬴無翳手中已經多了一柄九尺斬馬刀。一雙筋骨糾結的手握緊斬馬刀足長三尺的刀柄,六尺的鋒刃則在馬側淬出一道修狹的寒芒。
“那柄刀……”呂歸塵覺得背心生寒,貼近姬野的耳邊道。
“重心不對,這樣的長刀,柄短而刃長,大概是要便于劈殺,能夠用這樣的刀,這個離公的力量真是驚人!”姬野也驚嘆于那柄世所罕見的霸道武器。
下唐一方,軍士將一桿烏鐵長戟呈在息衍馬前。
息衍在東陸號稱“三十年內步戰(zhàn)第一人”,是說僅次于數十年前風炎帝麾下將軍李凌心的步戰(zhàn)名家,成名武器是古劍“靜都”,劍質絕佳。而馬上戰(zhàn)斗,重在長兵殺敵,劍不是馬背格斗的利器,于是息衍另有一柄長戟“苦棘”,是尋覓多年后才重金購得的。而嬴無翳一生都在戰(zhàn)馬上沖殺,平生得意兵器是一對九尺長的斬馬刀,是嬴無翳親自從雷眼山取鐵打造,刀銘為“斬岳”和“絕云”。
兩名主帥遙遙對視,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壓住了周圍的風,流淌的疾云匯聚起來在天空上翻滾。戟上所束的白絳飄揚在息衍的眼前。白絳起伏間,息衍一動不動地看著遠方赤甲火馬的影子。
姬野抬頭,忽地覺得天空竟然顯得如此的低。
呂歸塵緊握后腰的刀柄,手心中忽然滿是冷汗,五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息衍全力以赴。
“但愿不是我一生最后一戰(zhàn)?!闭f完這一句,息衍唇邊最后一縷笑容也褪去,他一夾坐馬,緩步出陣。
整個草原上只有呼啦啦風吹大旗的聲音,一騎黑馬獨自推進。息衍的戰(zhàn)馬從容地邁著小步,可是隨著他出陣,兩軍陣前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無法言喻的威壓隨著息衍的出陣而緩緩推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