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本不解：“那小子一堆臭狗屎，賤命一條，你要他干嗎？”
　　
　　鄭貴怪笑道：“山人自有妙用。在你手里是狗屎，在我手里就能要他變成貓眼兒珠寶。你敢不敢賭不賭？”
　　
　　馮老本一拍桌子：“賭！馮二伢子，你過來。”他高喊一聲。馮二伢子聽到召喚，從遐想中回到現(xiàn)實，趕緊跑了過來。剛來到近前，只見馮老本手起掌落，打了個結(jié)實，馮二伢子的臉頓時就出現(xiàn)了五指印。他完全給打懵了，馮老本用手掐住他的脖子，把頭摁在桌子上：“來吧！”
　　
　　馮二伢子這才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拼命掙扎著，哀嚎不已。整個賭場霎時就靜了下來，許多賭客都圍攏過來，兩人的賭桌前里三層外三層就包圍得風(fēng)雨不透。
　　
　　馮老本眼珠子都紅了，算是下死手，狠狠摁著馮二伢子的腦袋，狂叫：“快開！”
　　
　　鄭貴被他這氣勢逼得汗如雨下，慢慢掀開扣碗，臉上慢慢浮現(xiàn)出了笑容，十五點。這就是三個五，相當(dāng)不錯了。
　　
　　馮老本口里念佛，手抖個不停，輕輕撥開扣碗，不敢去看。只聽得人群里一陣騷動，他心里一涼，完了，全完了。瞇著眼勉強看去，頓時一聲怪叫，十八點，三個六！
　　
　　鄭貴面色慘白如紙。馮老本哈哈大笑，把籌碼都劃拉到自己近前，氣勢和剛才截然相反。他惡狠狠地看著鄭貴：“再來！”鄭貴擺擺手：“明天再說吧?！闭f著，收拾行囊就要走。
　　
　　馮老本大喝一聲：“少來，這樣就想走了？老子還要翻本。我跟你賭手指。要是我輸了，所有的錢你拿走，再搭我一根手指，怎么樣？”
　　
　　鄭貴重新回到賭桌旁，氣狠狠地說：“好！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好！我就跟你賭?！?br>　　
　　搖骰，開碗，看點。馮老本頹然癱軟，他輸了。鄭貴喊了一聲：“取刀來?！辈欢鄷r，有人從賭場后廚取出一把細長的切肉刀，鄭貴握著刀把說：“來吧，兄弟！”
　　
　　馮老本奪過刀，咬牙切齒地說：“我自己來。”說著，把左手放在桌上，高高舉起刀。眼前一花，汗如雨下。眼中的余光掃到了馮二伢子的身上，頓時惡向膽邊生，一把拉過男孩，把他的左手平攤在桌上，一咬牙，刀掛著風(fēng)就砍了下來，一截斷指留了下來。一股血線順著斷指的傷口就噴了出去。馮二伢子疼得一聲大叫，捂著左手滿地打滾。賭場里頓時鴉雀無聲，只有皮影戲還在唱著：“再苦再難，我心不變，做人不做仙，水如若有情，水漫那金山……”
　　
　　三弦清脆，節(jié)奏緩慢，道不盡紅塵滄桑。
　　
　　鄭貴搖搖頭，收拾完桌子上的籌碼閃開人群走了。馮老本頹然攤坐在凳子上，利刃掉在地上。這時，人群里才有人驚叫起來：“快請郎中?！?br>　　
　　賭場里一般都有郎中坐堂，防的就是今日之事。老郎提著藥箱疾步走到馮二伢子近前，扶著他仔細查看傷口。此時孩子已經(jīng)遍體血污，臉白如紙，大口喘著氣。太慘了，老郎中嘆著氣，口里說著造孽，取出金瘡藥先把血給止住。
　　
　　賭場老板也不想多事，驅(qū)散賭客說：“行了，行了，都走吧?！倍髞淼今T老本近前，說：“老本啊，你看你，有什么私話可以和鄭貴到?jīng)]人地方解決，你在我這干這樣的事，以后我買賣還怎么干？算了，你以后也甭來了。”
　　
　　馮老本一聲慘笑：“是不用來了。我他媽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闭f著，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老板又來到郎中那兒：“這孩子怎么樣了？”
　　
　　老郎中搖搖頭：“流血過多。所幸性命無大礙?！?br>　　
　　老板說：“我覺得也是，不過就砍掉個手指而已。小兄弟，你沒事吧？”
　　
　　馮二伢子勉強點點頭。老板拍拍手：“那就行了。你趕緊回家吧。我們這還得做買賣?！瘪T二伢子咬著牙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馮老本的背影，忍著痛走了出去。
　　
　　賭客們繼續(xù)低聲議論著。老板讓仆人打來清水，清洗地面，這時后廚的伙夫走了過來，蹲在地上四處看著。老板奇道：“你出來湊什么熱鬧？”
　　
　　“我在找那把刀。”伙夫撓著頭，“媽的，怎么刀沒了？”
　　
　　深巷。
　　
　　馮老本蹣跚走在巷子深處，兩旁是高大的宅院外墻。走著走著，突然胃口難受，肚子翻騰，他把住墻壁“哇哇”大吐，渾身如虛脫了一般。
　　
　　擦凈了嘴，繼續(xù)前行，沒走兩步，突然腳下被絆了一下，伸手去摸，摸著了半塊芝麻餅。他冷笑一聲，順手撇在一邊兒，猛然感到后背一涼，隨即一陣劇痛襲來。
　　
　　他張著大嘴勉強回頭去看，月光如水，冷冷地灑在石板路上。面前站著一個少年，一身的血污，劍眉倒豎，滿眼的憤恨。馮老本往后背摸去，濕濕的是一手的血，身后插了一把刀。他一咬牙把刀拽了出來，一股鮮血如泉水噴涌。
　　
　　馮老本指著馮二伢子說：“你……他媽的敢殺我？”
　　
　　馮二伢子胸口起伏，一看就是緊張到了極點：“我就是要殺你！我就是要殺你！”
　　
　　馮老本倒吸著冷氣，鄭貴的話在耳邊響起：“白眼狼……”
　　
　　白眼狼?。∈抢?，總有吃人的那一天。
　　
　　“你……他媽的……”馮老本咬著牙舉著刀一步步向馮二伢子進逼，馮二伢子大口喘著氣，慢慢向后退去。
　　
　　這時，巷口響起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人影模糊可見。馮二伢子知道再不走，如果被抓到就是殺人罪，必然就得掉腦袋。跑！念頭一出，他轉(zhuǎn)身就跑。
　　
　　馮老本“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他嘶啞著聲音說：“你……你跑不掉的。”
　　
　　馮二伢子一口氣跑回家，看見屋內(nèi)正燃著油燈，妹妹馮夢婷正撐著下巴，呆呆地看著火苗。妹妹看見哥哥回來，高興地直拍巴掌，打開門，這才看見男孩子一身的血。女孩頓時嚇哭了。
　　
　　馮二伢子忍著疼，對妹妹說：“我殺了人。夢婷，你要跟我走，哥哥養(yǎng)你！你要想留在這，也行。你自己決定?！?br>　　
　　馮夢婷哭著點點頭，用手指指哥哥。馮二伢子明白，妹妹是選擇要跟自己走。他咬著牙說：“那你快去收拾東西，越快越好！我在外面等你?！?br>　　
　　說完這話，他手指的疼已經(jīng)逼近他所能承受的極限。他低頭一看，鮮血已經(jīng)滲透藥膏染紅了包裹的藥布。他走出院口，撕下衣服，然后包在斷指上，不多時血又透了出來。
　　
　　得趕緊找郎中。
　　
　　馮二伢子緊緊握住手腕，渾身大汗淋漓。這時，妹妹走了出來，提著一個大大的包裹。馮二伢子把手藏在身后，忍住疼痛，臉上勉強擠出笑容：“走吧，妹妹。”
　　
　　馮夢婷打著手勢問：“爹呢？”
　　
　　馮二伢子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后，說道：“我殺的就是爹?！?br>　　
　　女孩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她哭著用雙拳打著哥哥的胸膛。馮二伢子也掉淚了：“妹子，我實在受不了。娘就是被那個男人活活氣死的，他還虐待我，你看……”說著他伸出左手，斷指處鮮血淋漓，觸目驚心，他悲憤地說：“這個小手指就是他砍掉的！他砍掉的！”女孩一時瞪大了眼睛，輕輕撫摸著哥哥的手。
　　
　　馮二伢子擦擦眼淚，抱住妹妹的雙肩說：“跟我走。跟我走?！?br>　　
　　馮夢婷緩緩松開手，扔下包裹，轉(zhuǎn)身跑進屋里。馮二伢子頓時心涼了半截，他知道妹妹不愿意跟他走了。天空雷聲陣陣，頃刻之間，下起了瓢潑大雨，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馮二伢子站立在大雨之中，呆呆地看著熟悉的家。
　　
　　突然，他的后背猛地被人擂了一拳，隨即雙腿一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伴著雷聲只聽背后一聲暴喝：“好你個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