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嬌沒有想到眼前的情景竟是這樣的，盡管在過去她想到過墓地，可是眼前如此壯觀、如此嚴(yán)謹(jǐn)?shù)哪沟厥浅鏊南胂蟮?。她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想難道它們會告訴我什么嗎？那些困擾我的疑問會在這里找到答案嗎？她忽然覺得什么叫渺小，與這片墓地相比，她就是渺小。
　　
　　她忽然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將向哪一塊墓碑走去？就是走去又能干什么呢？
　　
　　可是，這就是她要來的地方，是她很早很早以前就想來的地方。在她還沒有自己的獨立的世界、還不懂得感情是多種多樣的時候，她就知道在一個叫一五八的地方，存在著一個人，這個人與她的家有一種她不知道的聯(lián)系，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總是在影響著家的生活秩序。
　　
　　這一年20歲的戴天嬌做出了她人生的第一次選擇。她沒有與爸爸商量，更沒有事先告訴媽媽，而是毫不猶豫地在畢業(yè)去向表上填上了陸軍一五八醫(yī)院幾個字。一五八就好像是她生命中的一個特殊的符號，在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與她有了某種聯(lián)系，她對這個地方充滿了好奇，有時她甚至?xí)四鞘且凰戃娽t(yī)院，而是一個模糊的、時刻誘惑著她的大房子。
　　
　　最先感到吃驚的是學(xué)校，因為戴天嬌的出色表現(xiàn)，學(xué)校已經(jīng)決定讓她留校，校方感到這是一個好多年沒有遇到的好學(xué)員，是一塊可以琢成器的玉。學(xué)員隊向她談了意見，沒想到她的決心很大，就是要去陸軍一五八醫(yī)院。
　　
　　最后，當(dāng)她把這個消息帶回家的時候，爸爸用那種好像自己聽錯了的語氣說：“什么？一五八。”
　　
　　媽媽情緒激動地喊道：“不行。絕對不行！……”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不行?！眿寢寛远ǖ卣f道。
　　
　　戴天嬌把目光投向了爸爸，她知道爸爸最疼愛、也最溺愛自己?？墒?，她看到爸爸的目光并沒有接住她的目光，而是垂下了眼簾。
　　
　　“我已經(jīng)決定了，并且都已經(jīng)在大會上宣布了?！贝魈鞁烧f。
　　
　　“你……宣布了也不行，叫他們改。”媽媽說。戴天嬌吃驚地發(fā)現(xiàn)，媽媽這么不講理。
　　
　　“我不！我不能這樣做?！贝魈鞁梢蔡貏e不像是平常的那個乖女孩。
　　
　　忽然，媽媽哭了起來，“你可不能這樣做啊，你知道嗎，你這樣做媽媽很傷心……”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
　　
　　戴天嬌懵了，盡管她對于可能發(fā)生的事做過想象，可她還是被眼前的一切嚇懵了，她向爸爸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墒前职指揪蜎]有看她，而是垂著頭，靠在那張寬大的老式沙發(fā)上，看上去爸爸和沙發(fā)都蒼老極了。她急忙走向媽媽。媽媽長嘆一聲，抓住她的手，用哭腔說道：“你可不能做出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說完又大聲啜泣著。
　　
　　戴天嬌不明白：“媽，我不過就是選擇了一個工作的單位……?！?br>　　
　　“單位？什么單位你不能選？全區(qū)這么多醫(yī)院，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眿寢屇艘话蜒蹨I，堅決地說。
　　
　　“我選擇了一五八啊。”戴天嬌說。
　　
　　“你……你為什么要選一五八？是不是有什么人教你的？”
　　
　　戴天嬌搖頭：“沒有?！?br>　　
　　“你不能去，絕對不能去！”媽媽又說。
　　
　　戴天嬌“哇”地一聲哭了。
　　
　　家里的老保姆夏阿姨顫顫巍巍地?fù)溥^來，“哎喲，我的女子哦，我的乖寶，我的心肝，莫哭、莫哭?！闭f著拉扯著戴天嬌走出書房。
　　
　　小的時候，戴天嬌知道電燈亮了的時候，爸爸就坐在那個可以放下三個她的那個單人大沙發(fā)里看報紙，爸爸戴著眼鏡，大大的房子里就只有他一個人。她總是在外面瘋玩完以后，大聲喊著：各回各家，扁擔(dān)開花。跑回自己的家。她要穿過一個很大的院子，蹦跳著上五個臺階以后，才能進到屋里，房子里還有很多房子，她只向一間房子跑去，那里面有看報紙的爸爸，還有夏阿姨專門為她放著的涼開水。她總是跑著進屋，只要她那噼噼啪啪的腳步聲傳進來，她的老爸爸就把下巴一收，讓眼鏡掉在鼻尖上，眼光從眼鏡架上越過，嘴里嘟囔著：“我們家的女英雄回來了?！彼桓迸匀魺o人的樣子，沖到放水杯的地方，舉起水杯就咕嘟咕嘟起來。放下杯子，用手背橫掃一下嘴唇，就跑到爸爸坐的沙發(fā)前，用手撩開爸爸手里的報紙，拱進爸爸的懷里。這時，爸爸準(zhǔn)會樂得發(fā)出雷一樣的笑聲，爸爸邊笑邊喊著：“我們家的女英雄?！比绻@時恰巧遇到母親下樓，那么戴天嬌就會受到母親一次莫名其妙的訓(xùn)斥，讓她好半天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事。這時戴天嬌就會滿腹委屈地離開書房，到圍墻邊夏阿姨的那間小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