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歌的母親急忙跟過去，在床沿坐了下來，對任歌說：“兵兵，媽媽能為你做點什么？”
　　
　　被叫做兵兵的任歌冷冷地看了她母親一眼，說：“不用了。我自己會?！闭f話的口氣就像對后媽。
　　
　　“兵兵，說實話，媽媽不太理解你的選擇。我原來想讓你爸爸找找人，把你分到門診部，這樣離家近一些。我們也好照顧你?！比胃璧哪赣H對她說，聲音聽起來像在念一段臺詞。見任歌沒有吭聲，她又接著說，“我本來是想找你好好淡淡的，可是這段時間大忙，馬上‘十·一’要到了，團里有一臺大型演出。我和你爸爸都整天忙得不著家……。”
　　
　　“那你還來干什么？我又沒讓你來……。”任歌任性地說道。
　　
　　“你……你怎么能這樣說話？”
　　
　　“我最討厭你們說忙?！比胃枵f完這話，扭頭就向外走。
　　
　　“兵兵……。”任歌的母親站了起來。
　　
　　“我說過，這里不需要你，你快去忙吧?！比胃鑱G下話就出了門。
　　
　　面對眼前的一切，任歌的母親一片茫然。許久，她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宿舍中央。
　　
　　夏冰見任歌對她的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就忍不住對任歌說：
　　
　　“你對你媽有些過分?！彼穆曇舨淮?。她不想讓別人聽見，其實夏冰心里是有著一大團疑團，她沒有想到任歌還有這一面，看著平時的任歌，夏冰想她該是有一個多么叫人羨慕的家呵。
　　
　　任歌許久沒有說話，她把眼睛死死地盯在天花板上，宿舍里已經(jīng)熄了燈，天花板變得一片蒼白，但是周圍并不是寂靜無聲的，臨床的都在互相小聲地說話。
　　
　　這時，夏冰聽到任歌的聲音，很輕很涼，但是一字一句的很清楚：“我就是想離這個家遠遠的。永遠都不回來?！?br>　　
　　這話像一個驚嘆號一樣，突然敲打在夏冰的心上，她似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感嘆到：做一個幸福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呵。后來她就再也沒有說話。
　　
　　因為有了不太沉睡的夜，天才蒙蒙亮，大家就都睜開了眼，先是李亞尼說道：“你們聽見沒有？晚上任歌夢里哭了?！?br>　　
　　盡管睡得都不好，可是聽到夢話的事好像又沒有。大家就此又說開了話。
　　
　　“任歌是舍不得離開大家吧?！?br>　　
　　“任歌你太好了，我也做夢了?！?br>　　
　　“我也做夢了，我夢見我到了醫(yī)院以后，才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醫(yī)院，到處都是太平間一樣的房子，只有隊長一個人站在那。嚇?biāo)牢伊??！?br>　　
　　后來就有人說：“咦，我們怎么都還躺著呢？好像不對。”
　　
　　夏冰說：“你以為還要出操呵。”
　　
　　“哇，我們再也不用出操了！”
　　
　　忽然大家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今天不用出早操了。于是歡呼聲一下子此起彼伏。
　　
　　吃過早飯，陸軍一五八醫(yī)院派來接學(xué)員的車就開到了學(xué)員宿舍樓前。是一輛解放牌大卡車，從車上下來一個干部，隊長崔茜茜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見了面就是握手，來的干部自我介紹說是后勤助理員，因還有其他事，就把接學(xué)員的事也一起辦了。他說醫(yī)院出一趟長途車也不容易。
　　
　　不管是去一五八的還是不去的，都跑上樓去幫著搬東西。這時，五隊的學(xué)員就感到?jīng)]有男學(xué)員的不好了。人家四隊、六隊，干這樣事的肯定是男學(xué)員，不管到哪里去的，都是男學(xué)員幫著上行李，女學(xué)員就只在一旁說一些告別的話，然后在說話之余大聲喊著，錯了錯了或是就這樣。
　　
　　五隊學(xué)員再大的行李也是幾個女生一起抬著，一點一點的挪步子，本來五隊有幾個男同胞，那就是炊事班的戰(zhàn)士，可是這會兒都找不到人，反正是放假了，看來不是同學(xué)感情就要差一點。崔茜茜一邊喊著慢一點，一邊親自動手和大家一起搬。
　　
　　每個人幾乎都是一個背包一個箱子或旅行包，之前車上已經(jīng)裝了一些軍需品，占了半個車，五個人的東西放上去以后整整放了一整車廂。同學(xué)們就只能坐在自己的背包上。比起頭一天來接學(xué)員的單位，明顯感覺到了一五八的條件很差。
　　
　　上完了行李，接下來就是真正的告別，五個人挨個和隊長、大家握了手，在同學(xué)拉的拉、推的推下，先后跳進了車廂。上了車廂全都趴在車廂的后沿上，像一群才出窩的小狗，每一雙眼睛都讓人不忍久看。隊長崔茜茜忍不住把頭扭了過去，自從她畢業(yè)留校以后，已經(jīng)送走了三批學(xué)員，每一次她都要陪哭到最后一個學(xué)員離開。在她眼里學(xué)員一屆比一屆小，一屆比一屆更能惹得她想流淚。
　　
　　站在一旁準(zhǔn)備坐在駕駛室里的那個助理員看到這一切，怯怯地說：“我們路遠，今天要坐一天的車，晚了就不行了……”
　　
　　崔茜茜揚起一張濕漉漉的臉，向助理員也向大家擺了擺手，示意開車吧。
　　
　　車上的那一排趴著的，都已經(jīng)每人向車下伏著一張濕漉漉的臉，車子咯噔一動，那一排臉都向一個方向晃了一下，接著都露出半個胳膊，只有手在擺動。
　　
　　車在滑行，有人高聲喊道：“再見！”
　　
　　后來就響起了一片再見聲，只是車上的人仍在擺手。一句話也說不出。
　　
　　出了學(xué)校的大門，就到了市區(qū)。幾個人緩緩地挪開身子，各自找一個地方坐下，許久沒有人說話。車子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街上走著或匆忙或安詳?shù)娜?，依然是普通的一天，沒有人知道這一天這個城市里將會少了幾個年輕人。
　　
　　走到一條大街上，忽然車子顛了一下，一個電熱杯的蓋子跳出了車廂，大家隨著那個金屬蓋子傾斜了一下身子，都沒有發(fā)出聲，只是車下傳來了一陣笑聲。幾個年輕小伙子沖著車上的女兵打起了唿哨，姑娘們都把頭轉(zhuǎn)到了前方。只有任歌眼睛呆呆地看著車下，目光像一柱光，隨著車輪的轍移動。
　　
　　姑娘們心里都在盼著早點走出這個城市，這一天她們不愿意將自己展覽在這輛車上。更主要的是她們感到這里對于她們來說是一個驛站，而真正的歸宿卻是她們將要去的地方，陸軍一五八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