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他,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告訴他,雖然第一次見面我就想說了。
“和你一樣,叫蘇洛?!?/span>
“沒想到什么都沒有的我,居然有著一個好名字。”蘇洛燦爛地笑起來,可是我卻感覺不到任何的喜悅。他笑了好久,最后將腦袋歪向一邊,耷拉著眼皮看著窗外的雪花。
“哎,老板,你是不是因為我也叫蘇洛才收留我的?”
“嗯,是的。不過希望,希望你能活得比他長點吧。十年了,我估計他也遇害了吧,雖然妹妹蘇陽一直都不相信,一直在固執(zhí)地尋找。”我老實地說,如果沒有錢或者必需的情況下,我懶得說謊。
蘇洛沒有再說話,只是光著腳繼續(xù)保持剛才的姿勢,斜躺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的落雪,雪下了一整夜,他就那樣看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和蘇洛訂了去福州的火車票。
“為什么不坐飛機啊,那樣節(jié)省時間啊?!碧K洛不滿地望著手里的火車票。
“因為貴?!蔽覄t望了望車票的價格,好計算自己還有多少余錢。
“另外,我知道你是想吃飛機上的旅客套餐吧?”我鄙夷地望著他。
“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摳門的老板!”蘇洛高聲咒罵著,我則充耳不聞。
我們倆的行李很簡單,簡單到我甚至想把蘇洛塞進旅行袋當做托運包和我一起過去,這樣可以節(jié)省一張車票錢。當我告訴他這個想法的時候,他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可是我很快告訴他,如果要買一個能裝得下他的旅行箱還不如買一張去福州的車票。
塞了一包零食給蘇洛后我終于可以安靜下來思考一些問題,朝后飛快掠去的鐵軌邊的景物在我眼里卻是朱洗、崔光筱、董琦三人的自殘畫面,我腦子里不停地重復這幾天得到的線索,我需要好好地梳理一下,過濾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十幾個小時之后,還在短暫小憩之中的我醒了過來,看看窗外,列車已經(jīng)開始減速,播報員清脆的聲音提醒我們目的地已經(jīng)到了。我拉著還未完全醒過來的蘇洛下了車,卻發(fā)現(xiàn)其實還不知道該往哪里去。打電話聯(lián)系劉裕,卻無人接聽。
一種嘔吐感從胃部攀沿而上,讓我的喉嚨伴隨著苦澀,每次有不好的預感時我都會有這種感覺。
現(xiàn)在,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我只有先找到劉裕一家人再說了。
我們從福州北站下的車,穿過人群擁堵的嘈雜的火車站,我們又買了去惠州的車票,無論劉裕在不在惠州,我都必須先去一趟。
我們買的是大型客車票,大概要坐上三四個小時才能到惠安縣。車上蘇洛喋喋不休地抱怨我的吝嗇,這家伙從來不摸鈔票,自然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沒剩下多少自由使用的資金了。說起吝嗇,朱遠山才最厲害,他不肯給我一分錢的經(jīng)費,只承諾查到事情真相才付款,果然混跡商場幾十年的老狐貍把每一分錢都用到刀刃上了。
到了惠安,我們又經(jīng)過當?shù)厝说膸ьI,走了好久才來到當年朱遠山等人待過的農(nóng)場。這時候的農(nóng)場早已沒有了成百上千人熱火朝天忙著農(nóng)作的場面,有的只是寧靜和依舊長勢良好的莊稼,偶爾幾個追逐的孩童清脆的啼笑聲才打破這里的孤寂和空氣里的荒蕪窒息感。
“你們找誰?”身后傳來一個厚實的聲音,如同這里的土地一樣帶著濕氣和無奈。
這里的天氣很暖和,即便尚在初春,靠海的地方氣候依然宜人,雖然室內潮濕,不過在室外也就不覺得了。這個男人穿著棉毛衫,里面套著白色的圓領汗衫,露出一截粗壯黑黝黝的脖子——為了支撐那個巨大的腦袋。頭發(fā)不多,但硬而整齊,狹長的眼睛注視著我們兩個外鄉(xiāng)人。他的鼻子很大,卻不高也不挺直,該怎么說呢,仿佛制作泥塑人像的時候隨便捏起一坨搭上去的一樣。嘴唇很厚,泛著健康的紅黑色,像在水里發(fā)好的香菇一般。
“我想問一下最近有個叫劉裕的人來過嗎?”我猜想劉?;貋淼脑捯欢〞剞r(nóng)場看看。
“沒聽說過?!彼次覀兊难凵窀討岩闪?,看來這里很少有外人進來,以為我們不懷好意吧?
他有些狐疑地望著我們。
“不過最近有個年輕人來過,他沒事老捂著鼻子,好像很嫌棄我們這里的氣味似的。不是我說,我們這里的空氣新鮮得很,比你們城里舒服多了,又沒汽車尾氣又沒工廠空調什么的,真是不明白?!彼粥止竟景胩?,可我卻非常高興,因為他說的年輕人很有可能是劉佳明。當我問起劉佳明的近況時,那男人更加煩躁起來。
“這個后生,不知道為什么就賴在我家不走了,說是要找什么房子,什么舊宅,我也聽不清他那些勞什子,見他好幾天沒吃飯,人都餓得脫了形,就好心帶到家里照顧他,沒想到居然賴著不走了,還說什么過幾天就有人來找他,幫他付清飯錢房錢。正好,你就是那人吧,趕緊把他領走,沒事就在身上噴那些個香水,弄得我家娃娃天天跟在他后面聞,都沒心思讀書了。”他依然抱怨著,而我只好賠著笑,順便拿出為數(shù)不多的幾張鈔票安撫他,男人接過錢,居然找了些零頭給我。
“是多少就要多少,多拿了搞得我好像占你便宜一樣,我家不缺這點錢,但是事情要算清楚?!彼湴恋靥痤^,大步走在我們前面,而我和蘇洛相視一笑,跟在他后面,沿著農(nóng)場狹窄的公路往他家走去。
大概走了半個小時,終于看到一棟漂亮的兩層建筑,周圍種著半人多高的小樹,后院種著菜,郁郁蔥蔥,果然是城市里難得見到的生機。那房子似乎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建的紅磚房,他跟我們說這房子原本是連隊指揮部的,后來部隊撤走以后他分到了地,慢慢經(jīng)營水果發(fā)了小財,買下了這房子。
“那時候,我們幾個都想著以后住進指揮部,因為這是當年最舒服的地方,冬暖夏涼。你看看,這房子多結實,就是再住個三五十年,住到我孫子那代也行,哪里像你們城里人造的缺德房子,住個半拉年就掉磚脫瓦,漏風滲雨,和豬窩有什么區(qū)別?”熟了以后他的話變多了起來,雖然話是粗糙了些,卻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