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方友松由于身體受到一次次劍創(chuàng)而失血過多,奄奄一息,但他臨終前忽然神志清醒,明白如果自己就此死去,恐怕所有的心愿都成了空。腦海里頓時記起李前溪劍譜的末頁曾記載著一項很奇異的功夫,叫做“悲徘徊”,一時間福至心忽開,身體就像一只受傷離群的大雁般扭了幾扭,竟然詭異地從傷夫人眼前消失了。
其實這種逃生之法,乃是“天下劍主”李前溪當年背井離鄉(xiāng)、眾叛親離之際,萬念俱灰仍存一線斗志時,禪修靈悟,興之所至而獨創(chuàng)的術法,與世間所能接觸到的各門各派隱身逃逸術法有完全不同的方式,所以就連身為巫教教主的傷夫人竟然也無從追溯。有趣的是,李前溪昔年創(chuàng)造這種逃生術時,雖然心中所存留的意愿與方友松大相徑庭,但生死險惡的境況與絕處求生的心意卻不謀而合,才使得方友松能夠順利而完整地把術法施展出來。
方友松逃離傷夫人的巫術誅殺后,一路潛蹤匿形,躲在深山中不敢現(xiàn)身。他傷勢過重,在連夜的傾盆暴雨之下虛弱之極。這一夜跌跌撞撞在深山里冒雨行走,遠遠望見前面一星燈光,似是座寺廟,驚喜之下拔足飛奔。等到他濕淋淋地摸黑連滾帶爬掙扎著跑上前,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座非常古怪的客棧,屋檐下高高挑著一盞氣死風燈,鮮紅的燈光在雨中呈現(xiàn)出一團圓光,洞開的客棧大門,靜悄悄的沒有人聲。更奇怪的是門口既然有燈光,客棧的大堂卻黑咕隆咚的,就像一只張嘴的怪獸,陰陰慘慘。方友松打了個寒噤,由于雨勢過大,只好抬腳進了門。
這一路奔跑使他耗費了所有的氣力,進門便靠在朱紅的門板上大口喘息著。時值秋深,草木凋零,風寒雨涼,方友松只覺得遍體有如火炙般滾燙難受,教穿堂風一吹,身子更是有如篩糠一般,呼吸一窒,差點兒暈了過去。幸好他得自李前溪真?zhèn)鞯臒挌夥ㄩT幫助他守住了一口丹田之氣,勉強能提起精神去掩門避風。
剛剛把半扇門合上,黑暗中就有呼呼的風聲撲了過來。如果是平時,方友松只須身子略向前趨便可閃開,但這會兒他渾身發(fā)軟、四肢無力,竟然給那硬邦邦的物體砸個正著,頓時跌倒在地,緊張之中,倒也生出不少氣力,攥著那物體逃出門外。定睛細看那東西卻是一具尸體,腦門上貼著一張朱砂符,尸體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板心連同耳、鼻、口都點著朱砂,這是以巫術鎮(zhèn)其七魄三魂。方友松在湘西待的時間不短,頓時明白這是苗族巫教著名的趕尸,那么這間古怪的客棧自然也是專為趕尸人所設的趕尸客棧了。
為免生事端,方友松準備離開,正在此時,他忽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到悠悠醒轉,眼前卻立著一個青氣繞體的玉人兒,不是鬼女子又是誰呢?
方友松又驚又喜,頓時生出氣力,握住鬼女子輕靈瘦削的手腕,流著淚說:“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也許要誤會像我這樣的一個書生,既然與大小秀有了床笫之歡,見到更俏麗的仙姿便移情別戀,真是個不可靠的浪子!事實上,在遇上你之前,我怎么會知道自己所要找到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現(xiàn)在我已經明白了感情的歸宿,請求你允許我陪伴在你左右吧。”
說著就抱住鬼女子不松手。
正在糾纏的時候,傷夫人忽然闖了進來,指著方友松憤怒地說:“你這個蠢笨的書生,既然有了一線生機,為什么不好好把握,偏偏還要逗留在此地等待死亡的來臨?莫非這一切都是天意么!”說著就從袖子里飛出一條銀線,直取方友松的喉嚨。
方友松自知必死,引頸閉目,聽得耳畔一聲脆響,睜開眼睛,卻看見鬼女子用束發(fā)的一只玉釵刺中了傷夫人所發(fā)的暗器,那是一塊薄如手帕、約有巴掌大小的銀制物件,仿佛是個活物一般,被串在玉釵上,仍舊掙扎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