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衛(wèi)風·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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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多少人讀這首詩的時候，會想到成語“投桃報李”？年少亂翻書的時候，我曾大膽地認為“投桃報李”由“投木報瓊”而來。你想啊，兩個人打架，你拿木瓜丟我，我拿美玉砸你；木瓜爛掉才多少錢，美玉碎了損失才大呢，所以老百姓打架不能這樣奢侈，只好你用桃子丟我，我用李子砸你，都是自家地里的東西，不會太心疼。久而久之，“投木報瓊”就淡去了，人們只記得“投桃報李”了。后來在《詩經(jīng)·大雅·抑》中真的看到“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才知道自己鬧了多大一個笑話。

讀《木瓜》，我還鬧過另外一個笑話，以為詩中木瓜就是我們吃的木瓜。三千年前啊，地處豫北的衛(wèi)國怎么會有南方的木瓜吃呢？難不成也像楊貴妃吃荔枝一樣，千里加急、日夜兼程地運來？以木瓜來詠頌可是因為奇貨可居以示感恩？那木桃、木李又是什么水果呢，是不是也像木瓜一樣營養(yǎng)豐富？為何今人只吃木瓜，沒聽誰說過吃木桃、木李啊？

后來陪母親讀《本草綱目》，在李時珍的大作中得以解惑。“真木瓜皮薄，色亦黃，香而甘酸不澀，其子向里子頭尖，一方面，食之益人?！彼€解釋說，“津潤味不木者為木瓜；圓小于木瓜，味木而酢澀者為木桃；似木瓜而無鼻，又大于木桃，味澀者為木李，亦曰木梨，即榠楂及和圓子也?！庇纱宋覀兊弥?，食用木瓜會口感軟香，食用木桃和木李則會覺得如同嚼木。再回到歷史和詩中，即使桓公給的是難吃的木桃、木李，文公也會回贈以美玉，這樣的感恩之心，只怕幾千年來能做到的沒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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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禮尚往來，“投木報瓊”要比“投桃報李”厚重得多，那種或感恩或示好的急迫心情也更加溢于言表。

你將木瓜投贈我，我拿瓊琚作回報。不是為了答謝你，珍重情意永相好。

你將木桃投贈我，我拿瓊瑤作回報。不是為了答謝你，珍重情意永相好。

你將木李投贈我，我拿瓊玖作回報。不是為了答謝你，珍重情意永相好。

詩中“木瓜”、“木桃”、“木李”是三種個頭兒遞減的水果，“瓊琚”、“瓊瑤”、“瓊玖”卻是一塊美玉的不同叫法，可見這還禮之人多有誠意，你送我再小的果子，我都要回贈你美玉，因為我們的情意重。不過身為普通百姓，擁有且舍得以美玉相贈的恐怕不多，這大概就是“投木報瓊”沒能像“投桃報李”一樣廣為使用的原因了。

《木瓜》中的女子實在是幸運，她不像《摽有梅》中的女子那般空待了青春，也不似《子衿》中的少女要以悠悠之心等情郎；她僅僅是送了一個木瓜過去，卻換來了男子隨身攜帶的一枚玉佩。而且男子還放出話來，我這可不是答謝你，而是覺得咱們之間的情意值得如此，別說你給我的是木瓜，就是比木瓜小的木桃、木李，我也是會給你這枚玉佩的。

玉佩在中國的歷史上始終是個吉祥物，因為通靈，故而有保平安保健康的說法。追溯到三千年前，老百姓可是佩戴不起的，就是偶得一個，也是當傳家寶一樣地收著藏著的?？梢?，這位男子還不是個白丁，許是哪個小國的將相王侯或其家眷也未可知。總之應是富裕人家的孩子。《木瓜》中的女子應是從此嫁入了小康之家，過上了封建社會中少有的既有愛情又有柴米的美好生活。

極喜歡詩中的“投”、“報”二字，左讀右讀，都覺得生動無比?！巴丁笔且环N姿態(tài)，“報”是一種心態(tài)。女子不過是擺出了一個架勢想試探一番，卻不想正中了男子的下懷，立刻抓住機會，緊緊跟隨，不停歇地傾訴衷腸。多么聰慧的一對人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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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想象到此為止，我們還得看看歷史的現(xiàn)實。《毛詩序》云：“《木瓜》，美齊桓公也。衛(wèi)國有狄人之敗，出處于漕，齊桓公救而封之，遺之車馬器物焉。衛(wèi)人思之，欲厚報之，而作是詩也。”《東周列國志》詳細地記述了這段故事。

當時的衛(wèi)國國君衛(wèi)懿公十分喜歡養(yǎng)鶴，不但供給鶴以錦衣玉食，使其居有屋行有車，還封其官銜發(fā)其俸祿。每每自己出行，都要鶴將軍領(lǐng)路，鶴將軍的座駕是大軒，即有篷的車，而一般的士人只能坐敞篷車。對于向他獻鶴、幫他養(yǎng)鶴的人，衛(wèi)懿公也都給予厚賞、厚待。但不是每個國民都像他一般地愛鶴，對于他征糧喂鶴的舉動，老百姓早就看不慣了，怨聲載道。

不久，北狄異族發(fā)動了侵略戰(zhàn)爭，衛(wèi)懿公連忙開始征兵應戰(zhàn)。可百姓們都躲到鄉(xiāng)村里，不肯上前線。問其原因，百姓說：“您用一物就可以打仗了，哪用得著我們呢？”衛(wèi)懿公不解這“一物”所指何物，百姓說：“就是您的鶴呀，它不是將軍么？”鶴哪里

會打仗呢，衛(wèi)懿公只好答應將鶴放生并御駕親征。可這個時候應戰(zhàn)已經(jīng)太晚了，這一戰(zhàn)衛(wèi)軍幾乎全軍覆沒，衛(wèi)懿公也被狄人剁成了肉泥。

國君陣亡，百姓們開始棄城而逃，順著黃河往上游撤。即使情況已經(jīng)糟到全民逃亡的分上了，忠臣們想到的仍是國不可一日無君，于是在逃跑的途中匆忙地立了公子申為戴公?？蛇@個戴公原本就有疾在身，加上一路顛沛流離，一年光景就撒手人寰了。衛(wèi)國只好再立公子毀為文公。衛(wèi)文公即位于難民營中，每日吃素穿舊，早起晚睡，對百姓噓寒問暖，甚得民心。公子無虧將衛(wèi)文公的所作所為講給齊桓公聽，齊桓公也為之動容，“一個國家，有這樣的君主和那么多的忠臣，就還是有希望的?！惫苤俪脵C進諫，請求桓公幫助衛(wèi)國復國。

就在這時，不安分的狄人又打到了邢國，邢人抵擋不住，來向齊國求救來了。齊國糾集了宋、魯、曹、鄒等國合兵救邢。狄人自知難以抗衡這么多國家的兵力，干脆在邢國放了把大火，就撤回老家了。齊桓公是好人做到底，又出錢出力地將邢國的難民一一安頓了。忙過了這些，才想起衛(wèi)國的事情來，于是帶了人去看衛(wèi)文公，見衛(wèi)文公依舊是一身喪服，不禁動容，當即發(fā)話，命人協(xié)助文公重建家園。文公感激于齊國的再造之恩，賦《木瓜》以詠之。

這個故事看來有些沉重，了解了這段歷史再讀《木瓜》卻覺得比單純從愛情的角度來讀，更撼人心。復國之恩，好比在饑寒交迫之時送來的一個木瓜、木桃、木李，而受恩之人就算是日后回贈各種美玉，也不足以報答恩情，唯有世代交好下去，才能一表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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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朋友曾跟我討論過這首詩，她興奮地說，要是現(xiàn)在也像古代一樣可以開水果party，小女生背著小竹簍，竹簍里裝著各種各樣的水果，見到帥哥就拋一個水果，哪個帥哥回的鉆石大，哪個就可以嫁了。

我被她的想法嚇了一跳。真要這樣，那簡直要亂套了。可是這樣的愛情，又的確是簡單而直接的。難怪，那個朋友說，你不知道吧，木瓜其實就是傻瓜的意思。我又是被她的驚人之語震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1983年有首歌叫《愛情木瓜》，但歌里竟沒有一個木瓜的詞，這曾是我一直迷惑的地方。直到朋友說起對木瓜的曲解后，我才明白，原來歌中竟也有一點此意?！斑@樣靜靜坐了一夜，看著你的照片不想睡，拿起電話又怕吵醒你，不愿驚醒你的美麗……”

如果不用挑剔的眼光來看歌中的矯情，這樣的思念，真的是簡單而透明的。我想這正是這首詩最吸引人的地方，它可以滿足小女生的幻想，可以讓小女生得到虛榮的滿足。

而《召南·摽有梅》里的女子則慘兮兮的，沒有哪個女生愿意要那樣的結(jié)局，更何況詩中還有那么卑微的可憐。數(shù)著樹上的梅子越來越少，自己的希望也越來越小，最后是多么的不堪。

而《木瓜》就溫馨多了。雖然有人說，這樣的女子太拜金主義了，其實持這種想法的，多是男人的“杰作”。我在這一段里剛用了個“溫馨”的詞，是因為我看到的不是詩中男子回報的物件有多貴重，而是這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讓我心生流連。

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女子要貧窮的男人買一個手鐲，或戒指，男人拒絕。女子知道男人掏出錢來，生活就難以維持，她早在心里作過計較，并做好男人一買下來，她就把自己的錢給他生活用的準備?？桑腥司褪遣毁I，最后甚至會因此責罵女子貪慕虛榮。彼時，我真的替那女子委屈，她該如何告訴他，她要的并不是那個手鐲呢。

世間的男子多不懂女子，一個手鐲就可以決定一場情事。也正是因此，這首《木瓜》就更煥發(fā)魅力，因為詩中的女子得到寵愛，得到一個男子的垂愛。有什么比這份寵愛與垂愛更令女人心旌搖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