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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今我來思雞鵝巷(11)

作者:薛冰


一場驚動金陵全城的糾紛,片刻之間,消彌于無形。不知是嫌往來交通不便,還是不愿再保留這場對峙的痕跡,有人自發(fā)行動,開始拆毀那破碎骯臟丑陋的路障。

韓云霈不由得感慨:中國的老百姓,可真是好百姓啊。

喬家大院保住了。

喬傳機和喬思雨定要留韓主任吃了午飯再走。這幾天雖然常碰面,可都在忙著拆遷的事,還真沒有好好聊過,韓云霈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幾個人就近,在北門橋下的佳佳軒,要了一間包房,喬傳機點了幾個菜,開了一瓶今世緣,讓緊張了幾天的心神,放松一下。

佳佳軒是這一帶規(guī)模最大的茶餐廳,上下兩層,裝點得清新脫俗。鏡框里掛著的國畫,宣紙彩墨,乍看畫的也是傳統(tǒng)題材,青山綠水,樓閣亭臺,細(xì)看卻無不扭曲而變形,不知是受了現(xiàn)代風(fēng)格的影響,還是畫家心理上有著難以擺脫的壓抑;而大幅的壁飾和油畫,則是標(biāo)準(zhǔn)的現(xiàn)代風(fēng)格,其內(nèi)涵深蘊,讓人一時咀嚼不透,非媚俗應(yīng)世的泛泛之作可比。韓云霈跟思雨來過一回,印象頗佳,就是不明白一家茶館,怎么會取這么個名字。賣茶雖是樁俗中見雅的生意,也不至于雅得連個茶字都不肯掛出來。

喬思雨莞爾笑道,怎么沒有茶字?“從來佳茗似佳人”,蘇東坡的名句,韓主任也沒聽說過?

佳茗似佳人,那品茗豈不等于欣賞佳人?怪不得頭一回約他喝茶,思雨就安排在佳佳軒。韓云霈意味深長地看了思雨一眼。

思雨裝作沒看見。

喬傳機笑著補充,你不要以為這丫頭有多大學(xué)問。這佳佳軒,本是我們喬家的產(chǎn)業(yè),差不多也算百年老店了,現(xiàn)在叫茶餐廳,以前稱茶酒樓,進(jìn)門的抱柱聯(lián),寫的就是這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從來佳茗似佳人?!蔽幕蟾锩衅啤八呐f”給砸掉了,茶樓也關(guān)了門,現(xiàn)在是新打鑼鼓重開張,房子也重蓋過了。她不過聽老輩人說起,曉得這樁掌故。

喬思雨接著介紹,說佳佳軒的茶室包間名,都取自蘇東坡的詞。

一經(jīng)點破,韓云霈就明白了,上次他和思雨喝茶的包間記得是清影,今天這間就叫把酒,看似直白,原來都出自《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他想起城北有家鳳凰臺飯店,所有的包間都以詞牌命名,也很別致。思雨笑道,那算什么,東郊那家三星白蘭地專賣店,店名就叫“五月黃梅天”;做的是西餐,包間名用了各國貨幣單位的諧音,什么美京、英畔、日園、盧部,什么泰姝、蒙哥、索兒、女拉;最難得的,法郎廳的侍者,就是正宗法國男士,膚色不是漂的,發(fā)色不是染的,眼色不是鑲的,浪漫不是裝的……

喬傳機道,那也過于做作了。

韓云霈半開玩笑地問,好像沒看見‘天上宮闕’?

喬思雨說,天上宮闕在二樓,里面放了張八尺畫案,留給畫家、收藏家聚會活動,外人就進(jìn)不去了。

喬傳機告訴韓云霈,現(xiàn)在經(jīng)營佳佳軒的老板姓范,雅號思玨,是喬家的外孫女婿。他岳母比喬傳機要長一輩,與七奶奶是親姊妹,嫁了三山街金陵春茶莊的少掌柜,一直住在狀元境金家老宅里。茶莊的后輩開茶館,也算是繼承祖業(yè)。

既說到喬家,話題免不了又扯回雞鵝巷的拆遷糾紛。

喬傳機不愧為生意人,三句話不離本行,扳起指頭替大明開發(fā)公司算了筆賬:喬家大院從拆遷范圍中挖出來,雞鵝巷地塊縮小了四分之一;再加上補償標(biāo)準(zhǔn)提高百分之五十,一百大幾十戶,至少要增加四五百萬;賈為民預(yù)期的利潤,恐怕要打個七折了。

韓云霈對市里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讓步,而且補償標(biāo)準(zhǔn)提高的幅度如此之大,也頗覺意外。這完全不像賈為國的作派,真有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味道。

這可不是菩薩心腸,而是醫(yī)家手段,叫做“重癥下猛藥”。喬傳機解說給他們聽,在人們都沒想到補償標(biāo)準(zhǔn)可以提高的情況下,一提百分之五十,誰不心動?如果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的加,讓大家知道市里規(guī)定的補償標(biāo)準(zhǔn)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冷靜下來盤算,恐怕百分之五十都解決不了問題。

這該是生意場上的老謀深算,韓云霈只覺耳目一新,而且不能不點頭??磥憩F(xiàn)在的市場經(jīng)濟(jì)沒白搞,政府機關(guān)都學(xué)會了“小人喻于利”的思維方式。

思雨說,就這樣賈為民也不會少賺錢。周邊新樓的房價,比拆遷補償價要高四五倍;平房變樓房,面積要增加幾倍十幾倍;再加上房價還在不斷上漲,賈為民沒準(zhǔn)賺得更多。

做生意的人,哪個不追求最大利潤?喬傳機直搖頭。他說,到嘴的鴨子飛了條大腿,賈為民斷不肯善罷干休,何況他家老哥大權(quán)在握,肯定后面會有新花樣;至于秋后算賬,追究設(shè)置路障、抵制拆遷的幕后策劃,也是少不了的。韓主任你要小心一點。

韓云霈覺得自己該沒什么問題。這幾天跑雞鵝巷采訪的記者多了去了,各人采訪的重點不同,采訪的途徑不一,無可非議。就算他采訪得深入一些,也算不上罪名。倒是喬傳機,出頭露面當(dāng)代表,只怕早給人盯上了。

喬傳機說,他才不在乎。老母親身體還好,買菜做飯都沒問題;兒子跟著老婆,靠著奶奶,也不用他煩。他現(xiàn)在孤家寡人一個,沒有牽累,腳面支鍋,踢倒走路。本來他有一樁生意,前幾天就要到廣州去的,就因為這拆遷不拆遷的拖了下來。喬家大院既保住了,母親和兒子都用不著搬家,他也可以放心上路,索性吃了飯就去機場。

說話間范老板敲門進(jìn)來,問菜合不合口味,要不要再添點什么。喬傳機向他介紹了韓云霈,范老板立馬從口袋里掏出張貴賓卡遞上,說,以后韓主任來喝茶,一律免費。韓云霈曉得這種貴賓卡,只能免卡主一個人的茶費,目的是讓你帶別人來消費,但還是謝了他的好意。

范老板這才轉(zhuǎn)臉去問喬傳機,最近又收到什么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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