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早飯是我早起去買的,油條和豆?jié){,昂貴的早餐。
早餐買回來后,我叫母親起床,給她把油條撕成小塊泡進豆?jié){里。我發(fā)現(xiàn)自己這幾天好像突然體驗了角色互換的游戲,我成了母親,母親成了孩子,我對她傾注了所有的愛。
但讓我難過的是,我可以這樣不嫌棄她,不拋棄她,為什么她卻做不到?七歲的時候她第一次嫌棄了我,現(xiàn)在,她又拋棄了我。
弄好早飯,我回了我的房間,留下母親一個人在客廳吃飯。我不想和她再有任何言語,因為每次和她面對面,我的心都會感到異常的酸澀,我討厭心里酸澀的感覺,所以不想看見她。
我的窗前有一棵很大的法國梧桐,遮住了射進屋里來的大部分陽光。清晨的時候我喜歡坐在窗前摘一片它的葉子捏著玩,看葉子的汁液順著手指的紋理流下,心情異常地好。
快到中午的時候,樓下的大媽來我家送了一鍋雞湯,說是給母親補身子。她還掏出兩百塊錢塞到我手里說:“我知道你們家條件不好,這錢你拿著,給你媽買點好吃的。她身子虛,不能缺了營養(yǎng)。”
我收下了雞湯卻沒有收錢,我對她說:“我有獎學(xué)金,不用拿錢了?!蔽腋緵]有錢,只是虛榮心在作祟。我從小就討厭別人的施舍,嗟來之食,我情愿餓死也不吃。
除了張瑞澤,我到現(xiàn)在還沒想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去懇求他的幫助,難道當(dāng)時真的除了他再無他人可以幫我了嗎?
答案既肯定又否定,因為當(dāng)時,我只想到了他,腦子里只有他的身影。
“多好??!”她嘆口氣,“要是我家那個渾小子能像你成績這么好,就算讓我去乞討我都樂意。你媽真是有福,有你這么聽話的女兒?!?/p>
“謝謝您!”我想抱著雞湯回屋里,不想再和她說下去。
“嗯,好,”她是明眼人,明白我的意思,連忙對我擺擺手,“快進屋去吧!有時間去輔導(dǎo)輔導(dǎo)我們家那個小子。他和你一個年級,不同校。”
“大媽再見。”我禮貌地笑笑,關(guān)上了門。
我不會隨便答應(yīng)或許諾什么,對我而言,說出去的話、許下的承諾就必須兌現(xiàn)。所以,我從不會輕易地許諾,因為我沒有兌現(xiàn)它們的能力。
中午我用雞湯給母親下了面,那是家里最后一小把雞蛋面,下到雞湯里,香味四溢。我把面盛到小碗里給母親端上桌,自己連一小塊雞肉都沒有動。
這是大媽給母親補身體的,我沒有錢,所以這些都必須留給母親吃。現(xiàn)在放假了,我不用做大量的習(xí)題,也就不會感到很餓,三四天不吃東西也沒什么。
母親吃完午飯又回屋睡覺了,也許她發(fā)現(xiàn)我不想和她說話,便盡量減少和我對話的機會。
我收拾完桌子便出了門。我去小商店給張瑞澤打電話,我需要再問他借點錢,要不我和母親馬上就不能生存了,我可以不吃飯,但母親不行。
這次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張瑞澤好像在睡覺,聲音有些沙?。骸罢l?”
“是我,”我捏著話筒的手一聽見他的聲音就開始出汗,“我想見你一面,有事情和你商量?!?/p>
“你是誰?”這次我聽清楚了,他不是在睡覺而是喝醉了,說話雖然沒有打結(jié),但明顯有醉意。
“夜雨?!蔽覇査?,“你在哪?”
“哦,是你?。 彼_始傻笑,“我在家,怎么?你要來投懷送抱嗎?”
又是挑釁,難道他連醉了都會以挑釁我為樂?
“告訴我地址?!蔽遗欢约涸谙胧裁?,居然用嚴(yán)肅的口吻問他要地址,動機真的只是為了借錢而已嗎?
“和興小區(qū)31號樓5樓2號門,”他打了個酒嗝,“限時五分鐘,要是五分鐘內(nèi)你到不了,我就不給你開門了。”
“等一下……”電話卻被掛斷了。我看了看通話時間,我的錢已經(jīng)不夠我再打給他和他糾纏了,于是我付了錢開始朝和興小區(qū)跑去。
我知道那個小區(qū),里面全是一百二十平方米以上的大房子。它離這里有將近三公里的路程,就算我一步不停地跑過去至少也需要十分鐘,但我還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那個小區(qū)跑去。
可能是兩天沒有進食的原因,我的兩條腿發(fā)軟,沒跑兩步就跑不動了。于是,我開始慢慢地往小區(qū)走,四十多分鐘后才走到。我找到了31號樓,爬到5樓敲2號門,里面沒有動靜,我開始用腳踹,并大聲喊張瑞澤的名字。
過了好一會兒,門一下子被拉開,張瑞澤站在門口,神情迷離,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說……過了,要是來晚……了,就不給你開門……你……”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推開他進了他家,并把門關(guān)上,對著喝醉的他說:“你醉了,最好到床上躺著睡覺去,不然你會頭痛的?!?/p>
我見過母親因為醉酒被頭痛折磨得極其痛苦的樣子,表情扭曲在一起,拿頭往墻上撞,用疼痛來緩解腦袋里的痛楚。
“我跟你說你不能進我的房間,”他搖搖晃晃地跟著我進了他的房間,“怎么一點都不矜持?和她一個樣……真像?。 ?/p>
“誰?”我坐在床邊問他。他的床邊全是酒瓶,有啤酒,還有二鍋頭,看那些空了的瓶瓶罐罐,我知道他喝了不少。
“佐盈,”他把手放在唇邊,“噓,我太大聲了,她會聽到的。”他的樣子和平時一點都不一樣,現(xiàn)在的他看上去頹廢又浪蕩。
“你喜歡她?”我問。
“噓,她會聽到的,”他突然變得很沮喪,“可聽到有什么用?她還是不會正眼瞧我一眼的?!彼拖骂^,劉海把濕潤的眼睛擋了起來。
我的心突兀地疼了起來,有種想要抱住他安慰他的沖動。我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他,只能坐在床邊緊咬嘴唇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喝著酒,就在我想要奪過他的酒瓶不讓他喝的時候,他突然放下酒瓶開了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蔽覔Q了個坐法,抱膝坐在地板上,倚著床,這樣會讓我有安全感。
“我很喜歡一個女人,她比我大四歲,我在上小學(xué)的時候就喜歡她,”他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隱忍,“當(dāng)時她是我們學(xué)校初四的學(xué)生,她很漂亮很大方。我向她表白,她答應(yīng)了,可她竟然以為我在開玩笑,答應(yīng)過后就把我的情書展示給全班同學(xué)看,于是,我在流言飛語中轉(zhuǎn)學(xué)了。”
我想起張瑞澤是初二轉(zhuǎn)來的,原來他是因為那個女生而轉(zhuǎn)學(xué)的。
“她很漂亮,有很多男朋友。我前幾天去看過她,她吻了我卻說不愛我,”他開始很痛苦地捂住頭,“我唯一愛過的一個女人居然說不愛我。我為了能和她匹配而讓自己很優(yōu)秀,讓自己花心,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發(fā)現(xiàn)我的,但她對我說她找到她的愛情了。”
“不要想太多,”我慢慢地過去,輕輕地抱住他,“畢竟你們的年齡差距在中間隔著,你們……”
“只有四歲而已,”他打斷我,“四年算什么距離?”
“可你只有十四歲??!”我皺著眉頭大聲說。
“你知道嗎?”他抬起頭看著我,臉上布滿了淚水,“我多想親吻她倔犟的心,看著她會對我笑的眼睛,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你明白嗎?”
“我明白?!蔽液退麑σ?。
“我愛你……”他突然把嘴唇壓在我的嘴唇上,喃喃地喚她的名字,“佐盈。”
我能感覺到他顫抖的唇在我嘴邊輾轉(zhuǎn)的輕柔,能聞到他身上煙酒混合的氣味,能體會到他的心痛,不,是我的心痛。我明知道這是一個吻,我的初吻,也知道這對我來說有什么意義,即便如此,我依然沒有推開他,沒有阻止他,可他卻叫著“佐盈”而不是“夜雨”。
我看見了陽光漏進屋里來的光線,很多灰塵在跳舞,它們尋找著自己的降落點,等待著落定。我的心,在這一刻就像那些塵埃一樣,只不過,它們已經(jīng)找到歸宿,已經(jīng)落定。
我愛上了一個不愛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