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王強說到這里的時候,忽然捏了個雪球就砸了過去,正中鬼子頭上,怒道:“笑什么笑,瞧你那齜牙咧嘴樣!”鬼子摸摸額上滴下的雪水,一下子站起,一看是王強,又重新坐下,垂頭不笑了。
我和李存壯對望一眼,心想鬼怕惡人這話真一點不假,只聽王強說:
那時候我回頭一看,劉曉剛正用刺刀挑起來地上那只狼狗,那只狼狗掛在刀尖上軟綿綿地垂著就跟張皮似的,連長拄住槍,仔細看著狼狗尸體趴著的那塊雪地。
我隱約看見那雪地上好像有個黑洞,不過也可能是狗血染了一塊,正要走過去看看,突然聽見剛子喊我:“哥,幫我開門,我一只手不方便。”
我朝剛子一看,嚇了一跳,他一只手指鉤住衣服上的彈弦,另一只手在拉開扣在廟門拉環(huán)上的衣服袖子,我連忙拉開他的手,罵他:“你瘋了,泉哥和李油子兩個死里面還不夠,還要加上你?!?/p>
剛子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低喝道:“開門!”我這兄弟,雖然平常不見他紅臉,但發(fā)起毛來夠瘆人的,我都不敢拗他,只好一跺腳,“罷罷罷,廟里是弟兄,廟外是兄弟,左右救不了,哥陪你一起死了算。”
剛子回頭對劉曉剛叫道:“曉剛,連長拜托你了,你們先走,我們隨后去找你們。”劉曉剛答應(yīng)一聲:“好,你們保重,我安頓好連長來接應(yīng)你們。”然后劉曉剛扶著連長一瘸一拐地出了院子大門。
我剛要問,李存壯搶先道:“那他們沒說萬一不回來,到哪里會合?”王強抓了抓頭:“好像說了?!蔽液屠畲鎵岩黄鹋溃骸皬U話,說就是說,沒說就是沒說,什么叫好像說了?”王剛也不滿地看著他哥哥。
王強叫起撞天屈來:“不怨我啊,連長出院子前是指了指地上,好像就是狼狗尸體原來在的地方,說了句‘如果逃得掉,帶大家順著這找我和曉剛’,但接著廟門就被打開了,鬼子都圍了過來,我哪還來得及過去看?隨口說了聲哦,連長他們就離開院子了?!?/p>
我和李存壯倒抽一口冷氣:“那你和我們撤退時候怎么沒提?”王強憨憨一笑:“然后大家不是隨廟門一起被炸出去了嗎?院子里的雪被我們整得亂七八糟,到哪去找連長指的線索?說也白說。”
王強說到這里停住了,從懷里掏東西,除了他,李存壯和王剛都在發(fā)愣,我也想:“看來連長和劉曉剛撤退的時候,一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異常的情況,說他們是撤退,不如說是去追蹤更合適。
那么他們追蹤的東西,和那條詭異的狼狗,和昨天廟里發(fā)生的詭異事件有沒有聯(lián)系?如果有,只怕也是兇險異常,可惜留下的線索也被粗心的王強給疏漏了,當然那時候的情勢也不怪他。
可是,連長腿上有傷啊,現(xiàn)在就是連長他們遇見什么,我們也沒辦法去救援了,何況我們現(xiàn)在自保都成問題,除非老天爺幫忙,否則我們和連長相遇的機會實在太小了?!?/p>
我正忙著想事情,突然李存壯大喊一聲:“胡子強,你掏的什么?”
?。ㄋ模?/strong>
我被李存壯的叫聲嚇了一跳,以為又出了什么事情,連忙摸槍,看清楚后又好氣又好笑:王強從懷里掏出一包香煙,掏出一支點燃后美美地吸了一大口,閉著眼睛甩甩頭,半晌從鼻子里噴出兩道白煙,悶聲回答李存壯:“洋煙,不認識嗎?”
李存壯喉頭滾動,看著王強手指夾著的煙頭:“哪來的,哪來的?”王強愛理不理地哼了一聲:“鬼子那柴房里和罐頭放一起的。我還捎來兩鐵盒洋酒呢?!崩畲鎵延樣樀卣f:“啥味道?我聞著不地道,幫你嘗嘗?”
王強搖搖頭:“不用,我自己能嘗。”李存壯手搓了兩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地看著王強在那吞云吐霧咽唾沫。
當兵的十個有九個好煙,特別是這種紙卷煙,老煙煤子都管這叫軟金條,閑著的時候部隊里一包紙煙能換一顆子彈,每個兵戰(zhàn)前發(fā)的子彈都是有限制的,多一顆子彈就多了一份活命的希望,而李存壯這樣的老煙鬼為了能抽到煙是可以連命都不要的。戰(zhàn)前幾十顆子彈,一轉(zhuǎn)身他就能拿去換香煙,到最后上了戰(zhàn)場,沒開兩槍就沒子彈了,只好躺下裝死。
要是往常他早圍著王強轉(zhuǎn)悠,就是裝孫子也要哄根把煙來,不過出發(fā)前他和王強那一架掐得太狠,話都說絕了,現(xiàn)在無論如何也抹不下這個臉來,饞得團團亂轉(zhuǎn),王強理都不理他,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好容易等王強一個煙頭落地,李存壯一個箭步拾起,撿起就往嘴里叼,嘴里嘀咕:“浪費啊浪費啊,還有那么一大截呢?!?/p>
我看了看王剛,王剛沒注意他們兩個,只是皺眉閉著眼睛半仰頭,似乎在凝聽什么。李存壯撿起的煙頭落地時被雪打濕了,吸了兩口沒味道,拿在手里才發(fā)現(xiàn),罵了一句娘,咬咬牙,圇吞了準備放嘴里嚼,卻被王強一把將煙頭打落在地,氣得跳了起來。
在營里李存壯換到煙,抽到最后一根,總是舍不得動,但放著又怕霉,結(jié)果想出一招絕的,把香煙拆了用開水浸在水壺里,當茶葉一樣泡著,只聞不喝,渴了寧愿用別人的水壺,還給起個土名字:水煙,也不準別人開蓋子說怕走了味,所以大家叫他李油子不光是說他老兵油子做人圓滑,也是對他老煙油子的簡稱,當然大家就是渴死,也沒人愿意碰他那破水壺,喝壺里的水,想想都夠惡心的。
雖然他一般怕死要活的不得罪人,但有個條件:任何人不能動他的煙,不能摸他的水壺,誰動他跟誰急,天王老子也不認。我一看要壞事,兩個人又要僵了,連忙喊王剛一起調(diào)解,剛喊一聲“剛子”,王剛手一揮:“別說話,不對勁,你們有沒有發(fā)覺出廟門后,我們周圍一直有種咝咝的怪聲。”
我吃了一驚,原來王剛也聽到了,我還一直以為是我耳朵被炸鳴了以后幻聽了呢,不知道別人還有誰聽到了。我顧不上管斗雞似的李存壯和王強,看向其他人:抱孩子的女人低著頭,似乎沒聽見王剛的話;日本女人抬頭迅速瞄了那對母女一眼,又低下了頭;日本俘虜嘴里倒是一直念叨,但發(fā)出的是蒼蠅般的嗡嗡聲,跟我聽到的那種毒蛇吐芯似的聲音截然不同;李二茍茫然地看著王剛,似乎不懂王剛說的是什么意思。
沒有一個人回應(yīng)王剛的話,但我確實聽到周圍有一種奇怪的咝咝聲在低響,似乎有一群毒蛇緊緊地跟隨在我們的身邊,但放眼看去,天上地下都是白茫茫的,哪里有什么活的東西。
明亮了一上午的天色似乎又在漸漸暗下來。
(五)
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了半個上午的路,似乎空氣又冷了起來,這鬼天氣會接著下一場又一場的雪,我看王剛朝地上四處搜索,有點發(fā)憷:“剛子,你不是覺得這雪下面有東西吧?”
王剛邊蹲下拂開地上的積雪邊回答我:“難說,肯定有什么東西從廟門口就跟著我們了,反正不在上面就在下面?!蔽掖騻€寒噤,抬頭看看天,天雖然放暗了,但雪后的天空一下能看出很遠去,是什么東西也隱藏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