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識牢房(2)

鐵血江湖(第一部) 作者:潮吧


  

梁所長嗯了一聲:“押過來兩個傷號,一個留下了,一個傷得太重,又抬走了,”進(jìn)門,扳著元慶的肩膀讓他蹲下,回頭對小警察說,“大號那邊全滿了,這個只好讓他在小號那邊湊合幾天了。好了,你回去吧,我這就安排他住下。提審的時候記著,是‘反一號’?!?/span>

小警察走出去,頓一下腳步又回來了:“元慶,好好考慮你的問題,明天我還提審你?!?/span>

元慶不回答,他在分析剛才梁所長說的那兩個人是誰……兩個傷號,留下的那一個應(yīng)該是小滿,抬走了的那個估計是胡金。難道胡金真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被人給一腳踢成太監(jiān)了?那可真的完蛋了,以后結(jié)婚,人家會守活寡的,嫁給了一個中看不中用的騾子。

梁所長用桌子上的一根煙袋敲了敲元慶的腦袋:“姓名?”

元慶抬起頭來,臉上竟然掛著一絲笑容,這笑容看上去有些無賴。

問話很簡單,還是那一套。

記錄完畢,梁所長從墻上摘下一大串鑰匙,邊扒拉鑰匙邊嘆了一口氣:“年紀(jì)輕輕不學(xué)好,這種地方能隨便來嗎?來過一次就順腿了,下次不想來都不行。還有那個叫什么滿的,才十七歲,‘杠杠’著個頭就跟個滾刀肉似的,這不‘白瞎’了青年?唉,你們這些孩子啊……”

這些話,元慶依然沒在聽,他的腦子全被一些巨大的問號塞滿了,小滿是怎么跟大勇那幫人打起來的呢?古大彬為什么在那個時刻出現(xiàn)了?小滿倒下了,古大彬為什么不上去救人,只顧在旁邊咋呼?古大彬這工夫去了哪里?這里面到底有什么貓膩?

梁所長扳過元慶的身子,卸下他的手銬,說聲“去監(jiān)號”,一把將他推出了房間。

走過大走廊,前面是一個崗樓,兩個武警站在兩旁,槍刺閃閃。

隨著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梁所長推著元慶拐上了北邊的一條小走廊。

有歌聲依稀傳來,走廊盡頭響起一聲呵斥,閃電一樣從黑暗中滑過。

梁所長在走廊盡頭西邊的一個鐵門前站下了。元慶抬頭一看,鐵門正中寫著幾個字——NO1

旁邊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元慶聽見有人壓著嗓子說:“又來了一個,又來了一個,像個小孩兒……”梁所長用煙袋敲了敲旁邊的那個鐵門,里面接著沒了聲音。梁所長打開門,把元慶往里一推:“老實在里面呆著,沒有鋪蓋就先湊合湊合,明天通知家屬?!?/span>

“能不能別通知家屬呀?”元慶的這句話還沒落地,鐵門就被重重地關(guān)上了。

一股刺鼻的霉味頂?shù)迷獞c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元慶倚在門后,張眼一看,頓時有些發(fā)傻。

這是一個長短大約三米的房子,屋頂很高,估計兩個穆鐵柱疊起來也夠嗆能夠得著上面掛著的那只油燈一樣亮的燈泡。元慶張開雙臂往兩邊測了測,手指勉強(qiáng)能夠觸到墻壁。低頭看看,地面鋪著泛出鐵銹色的木地板,上面有剛剛用拖把擦過的痕跡。抬頭看看,四個墻角全都掛著落滿灰塵的蜘蛛網(wǎng),估計這個房間得有好幾年沒人住過了。吸吸鼻子,霉味依然很重,元慶分析,這可能是一個用來存放被褥的儲藏室,這幾天嚴(yán)打,看守所“生意”好,這才倒出來“存放”人的。墻面上有一個拇指粗的圓環(huán)形掛鉤,元慶用手往外拽了拽,紋絲不動……栓牲口用的?元慶茫然。抬頭再看,對面一人多高處有一個臉盆大小的窗戶,上面豎著幾根生銹的鐵棍,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地照進(jìn)來,襯得里面的燈光越發(fā)昏暗?;仡^看看,鐵門是封閉的,上邊有一個火柴盒大小的窗口開著,下面有一個盤子大小的窗口閉著。

右邊的墻角黑狗一樣蹲著一只馬桶,旁邊放著一疊撕成小塊的報紙,元慶估計那是用來方便的。

元慶將眼睛湊到小窗口,想要往外看看,一根手指驚蛇一樣快速地戳進(jìn)來,元慶慌忙躲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雙眼睛在小窗口上閃動:“不許東張西望!”

元慶怏怏地坐到了墻角。外面響起夜風(fēng)的哨音,夜顯得異常凄厲。

我爸爸和我媽這個時間應(yīng)該睡下了吧?如果他們沒睡,我爸爸是不是還在燈影下咳嗽,我媽是不是還坐在燈影下縫補衣裳?我不能就業(yè)了,現(xiàn)在我是個犯人,屬于階級敵人……眼圈一陣發(fā)癢,元慶以為自己哭了,摸一把臉,沒有淚水,手上全是泥土一樣的灰。

媽的,小滿你活脫脫就是一個彪子啊,我要是不去救你,怎么可能變成階級敵人?

古大彬……這個名字在元慶的腦海里一出現(xiàn),元慶的心猛地就是一堵,古大彬的形象變得模糊。

我彪子,我“迷漢”,我他媽二百五啊,冷汗?jié)B出了元慶的額頭,我怎么會跟一個根本就不了解的人成了把兄弟呢?

元慶斷定小滿是受了古大彬的蠱惑,不然他是不會去跟大勇那么猛的人拼命的。

掃一眼四周,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元慶的心頭,脆弱的自尊在恥辱和悲哀之間無法脫身。

古大彬到底跟大勇結(jié)了什么樣的怨仇?這里面到底隱藏著什么樣的秘密?元慶摸著早晨刮過的胡茬,手上毛茸茸的,心也毛茸茸的,一切都毛茸茸的,他感覺自己一下子恍惚起來,帶了癡呆的癥狀。我好端端的一個青年,來這里干什么?誰讓我來的?哦,我犯法了,魏捷說我犯了尋釁滋事罪,看來我真的出不去了。此刻,元慶出奇地冷靜,對,犯了法就該受到懲罰,這事兒天經(jīng)地義,別說我一個屁都不是的待業(yè)青年,就是國家干部挪用公款也得進(jìn)來反省反省呢……眼前飄忽著一些熟悉的影子,小滿、胡金、古大彬……“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冷不丁哼出來的一句歌詞,把元慶自己嚇了一跳。哈,來相會,來相會,來這么個破地方相的什么會呀。

眼前朦朧出現(xiàn)大勇那雙狼一樣的眼睛,一連串的名字跟著出現(xiàn),吳長水、黃健明、三哥、五哥、欒哥……

元慶覺得自己前面犯的事情還沒結(jié)束,很多人還在陸續(xù)登場。

元慶覺得自己就像這場戲里的一個跑龍?zhí)椎?,角兒還沒登場,跑龍?zhí)椎南瘸鰜矸藥讉€筋斗。

一個公雞打鳴似的聲音從后窗傳了過來:“那邊的兄弟,賣什么果木的?”

元慶知道這個人是在問自己,可是他不知道這句問話的意思,不想回答。

那個聲音又問了一遍,估計是這邊不知道什么意思,笑道:“你犯什么事兒進(jìn)來的?”

元慶站起來,把臉轉(zhuǎn)向后窗,剛想說話,小窗口那雙眼睛又出現(xiàn)了:“不許隨便搭話!”

元慶坐下了,一時感覺自己就像一頭牲口,全然沒了自尊。

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一陣嘈雜的叫罵聲,接著響起一下鐵門摔在墻面上的聲音,有人在厲聲呵斥。

隔壁那個剛才問話的公雞嗓子在說話:“世虎哥,大號那邊又‘哄監(jiān)’了。”另一個聽上去像是牛叫的聲音說:“聽見了,好像是大龍他們那個號兒。媽的,大龍這小子太‘乍厲’了,估計又折騰‘新號兒’呢,這是沒碰上吃生米的,碰上就夠這小子喝一壺的?!惫u嗓子問:“世虎哥,你認(rèn)識大龍不?”“不認(rèn)識,聽說過,不過一個小混混。你害怕了?”說話的還是那個牛叫的聲音,估計就是“世虎哥”。

“不是……”公雞嗓子說,“我沒有那么壞的運氣,萬一去大號,不會發(fā)到他那邊去的。”

“就是發(fā)去了也不用怕,學(xué)我,要有正氣,正氣凜然你懂嗎?在這個鬼地方,越是‘逼裂’(示弱)越完蛋?!?/span>

“對,‘逼裂’一次,一生‘逼裂’……別吭聲,有人過來了?!?/span>

元慶跟著側(cè)耳聽了聽,果然有一陣腳步聲傳來,好像有人在往這邊走。

腳步聲在元慶這個監(jiān)號門口停下了。

隨著一陣鑰匙響,門開了,一個人像只烏龜那樣探進(jìn)頭來:“喲,傳說中的死刑號啊……”

話音未落,整個身子就撞了進(jìn)來,輕飄飄的像一張紙條。

門關(guān)上了,巨大的聲音就像當(dāng)空打了一個悶雷。

元慶站在門后,細(xì)細(xì)地打量貼在對面鐵窗下的這個人,感覺這家伙的長相滑稽得有些驚險。

此人身高大約有一米六左右,兩眼瞪得就像兩只小香瓜,鼻子夸張地塌陷進(jìn)去,腦袋跟身體的比例有點兒像豬頭按在猴子身上,兩條腿細(xì)得很奇怪,比筷子粗不了多少,肚子卻出奇地大,讓人想起蜘蛛一類的動物……多年以后,元慶抱著三歲的侄子去電影院看美國大片《指環(huán)王》,侄子用小手指著銀幕上的“咕?!?,一臉疑惑:“梁川叔叔?”

此人名叫梁川,沒等元慶問,他先開始“交代”:“哥,我叫梁川,話劇團(tuán)的,今年二十七歲……”

元慶搖了搖手:“別喊我哥,我沒你大。我十八,沒有職業(yè),叫元慶?!?/span>

“你姓裴?”梁川驚訝地扎煞起了胳膊,“裴元慶?”

“沒有裴,就叫元慶。我姓元,元旦的元?!?/span>

“沒有裴……沒有裴?大哥你糊弄我呢,哪有姓元的?姓袁還差不多,你叫袁文慶吧?”

“呵,大哥你有點兒意思……”元慶抬腳踢了踢地上的鋪蓋卷,“你的?”

“我的,我的,”梁川撲過去,動作迅速地展開褥子,啪啪地拍,“哥,來,你坐?!?/span>

元慶坐下,歪著腦袋問:“你也是剛來的?”

梁川好像對元慶的這句話很不滿意,歪著一面嘴唇說:“哥你什么眼神呀?看不出來?新來的有我這么‘油’的嗎?實話告訴你,我來了快三個月了,不是攤上嚴(yán)打,兄弟我早就回家守著老娘去了……”上下打量幾眼元慶,滿臉不屑,“嚯,我還以為你也是個‘老號兒’呢,弄了一大頓你是個嫩家雀兒……奇怪,這邊不是都關(guān)著那些‘洋相人’(不一般的人)嗎?哦,對了,大哥你是犯殺人罪進(jìn)來的吧?”

元慶搖了搖頭,自己也感覺奇怪,按他的意思,我是不應(yīng)該被關(guān)在這邊的。

梁川瞪著眼看了元慶一會兒,噗哧笑了:“明白了!嚴(yán)打了,看守所買賣好起來了,大號住不開,你才來的這里?!?/span>

元慶放了一下心:“要不的話,這邊應(yīng)該關(guān)哪些人?”

梁川的眼睛放出崇敬的光:“洋相人,洋相人??!除了殺人犯就是反革命,要不就是‘獄霸’……”四下打量了一番,繼續(xù)說,“看樣子這是間關(guān)反革命的號子,太小了,太小了……這就是俗稱的反一號,反二號啥的呀。咱們這個號子好像是反一號……聽說以前這里關(guān)過國民黨游擊隊的土匪頭子。文革結(jié)束以后,反革命少了,這里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關(guān)人了……得,咱們就算反革命了,是不是,哥?”

“大哥,你把我叫老了……”元慶笑了笑,“你是嚴(yán)打以前進(jìn)來的?”

“嗯,嗯嗯,嚴(yán)打以前……我調(diào)戲婦女?!?/span>

“強(qiáng)奸是吧?”

“不是強(qiáng)奸,調(diào)戲婦女,頂多算是個人生活不檢點,資產(chǎn)階級作風(fēng),亂搞男女關(guān)系,小事兒一樁?!?/span>

元慶想笑,就這模樣的還亂搞男女關(guān)系?不怕把人給嚇成腦癱?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元慶沒好意思笑出來:“川哥,跟兄弟說說你調(diào)戲婦女這事兒怎么樣?解解悶?!薄皼]啥好說的,”梁川別了一下脖子,“男女之間的那點破事兒,大同小異。你太年輕,說了你也不懂……萬一搞得你睡不好覺,那咋整?還是你來說說你是咋回事兒吧,也許我能幫你分析分析能判幾年。來,跟哥白話白話?!?/span>

“你是東北人吧?”元慶問。

“誰他媽東北人?”梁川的口音迅速調(diào)整了一下,“我在東北下過幾年鄉(xiāng)……來,說說你的事兒我聽?!?/span>

“你能幫我分析出來能判幾年?”

“能,絕對能!我大小在這里‘滾戰(zhàn)’了三個多月,迎來送往的‘經(jīng)手’無數(shù)人,還能沒這點兒經(jīng)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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