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做個真漢子(1)

鐵血江湖(第一部) 作者:潮吧


  

那年秋天,扁鏟的爸爸去世了。

發(fā)喪那天上午,元慶沒有看見肖衛(wèi)東,問扁鏟:“你哥怎么不回來?這么大的事兒。”

扁鏟頂著兩只腫成爛杏的眼睛說:“我哥去老山前線了,打越南鬼子?!?/span>

院子西邊電線桿上的大喇叭在唱歌:

看山茶含苞欲放

怎能讓豺狼踐踏

假如我在戰(zhàn)斗中光榮犧牲

你會看到盛開的茶花

再見吧!媽媽……

晚上,幫忙的鄰居聚在扁鏟家吃飯,元慶看見了胡金。胡金站在扁鏟他爸爸的遺像前鞠了三個躬。那時候的胡金已經長得很高了,雖然還是那么瘦,可是看上去很結實,穿一身黑色中山裝,干凈利落,三七開的頭發(fā),臉刮得很光滑,跟元慶他們不同,他不留小胡子。   

小滿也看見了胡金,皺著眉頭問元慶:“他怎么也來了?”

元慶說:“他現(xiàn)在跟扁鏟的關系非同一般,幾乎形影不離。原因好像是老肖大叔住院的時候,他經常過去陪床?!?/span>

小滿有些迷糊:“什么意思呀他?找肖衛(wèi)東這個靠山?可是肖衛(wèi)東沒在家呀……”

元慶說:“我覺得胡金這個人挺守信用的。衛(wèi)東大哥走之前找過他,讓他跟咱們院兒里的兄弟做朋友?!?/span>

“肖衛(wèi)東真是閑得,”小滿忿忿地說,“他不知道胡金是個‘皮子’(掏包的)嗎?”

“你去管那么多干什么,”元慶撅著嘴巴指了指在胡金身邊抹眼淚的扁鏟,“人家自己都不管呢?!?/span>

“扯雞巴蛋……”小滿罵一聲,起身走了出去。

胡金過來了,默默地跟元慶握了一下手:“咱們都節(jié)哀吧?!痹捳f得跟大人一樣。元慶感覺有些不自在,想笑笑又感覺在這種場合不合適,只好跟了一句:“節(jié)哀?!焙疬f給元慶一根煙,元慶擋了回去:“我不會抽煙。”胡金把煙遞給走過來的扁鏟,扁鏟接過來,動作熟練地點上了。胡金說:“衛(wèi)東大哥當兵前囑咐我的話,我聽了。咱們要團結起來,包括小滿?!痹獞c說:“小滿剛走,他不愿意跟你做朋友。”

胡金點了點頭:“小滿的脾氣就是這樣。你什么時候畢業(yè)?”

元慶說:“明年。”

胡金欠欠身子,從褲兜里摸出一沓錢,放在手上拍了兩下:“一個人住在學校很苦的,這些錢你拿去。”

元慶站了起來:“不需要?!毙睦锔杏X不爽,你什么意思?老子會花你的臟錢?轉身想走。胡金拽住了他:“放心,這錢不是偷來的,是工資。我上班了,在衛(wèi)東大哥以前的那個廠。不信你問衛(wèi)國?!北忡P接過話頭:“對,胡金在廠里開車床,一個月四十多塊呢。”

那時候的工資很低,但是很頂用,元慶的爸爸工作了大半輩子,一個月才六十幾塊錢。

元慶知道錢的力量,看看胡金手里的那沓最大是兩塊的錢,元慶估計至少得有二十塊,眼神開始迷離。

胡金抓過元慶的手,輕輕把錢按在了他的手里:“有時間我去學??茨?。好好照顧自己?!?/span>

元慶攥著那把錢,猶豫了一下,索性坐下了:“胡金,我覺得既然你已經上班了,就別再‘趕車’了,那樣不好?!?/span>

胡金說:“衛(wèi)東大哥快回來吧,現(xiàn)在咱們跟越南打仗,別發(fā)到前線去,子彈那玩意兒不長眼睛呢?!?/span>

元慶說:“你聽見我說什么了嗎?”

胡金說:“要是去了前線,整天臥在貓耳洞里,吃不上喝不上,要出人命的。”

元慶摸摸胡金的肩膀,過去給扁鏟的爸爸鞠了一躬,轉身走了。

元慶實在是瞧不起胡金他們那幫掏包賊,可是想想自己在學校連菜都舍不得打好一點兒的來打打牙祭,心中又有些茫然。

元慶學校里有個外號叫“大簸箕”的同學,他家開了個油條鋪,他說他家的錢論簸箕裝,確實,大簸箕整天吃好的,穿好的。

元慶弄不明白,敢情世道變了?工人階級開始受窮,小偷和小商販提前進入共產主義了?

胡金沒有食言,過了沒幾天,他提著一只燒雞和幾個肉罐頭來學生宿舍看元慶,說了很多讓元慶摸不著頭腦的話。

元慶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是,“富貴險中求”,琢磨來琢磨去,元慶還是沒琢磨出來這話的具體意思。

胡金臨走時對元慶說,每個人的情況不同,走的路也不同,但只要是朋友,這些都無所謂。

元慶覺得胡金很會說話,這是在替小偷辯解呢。不過元慶還真覺得無所謂,有什么呀,你又沒偷我家的東西。

胡金走了,大腚躺在被窩里豎大拇指:“我認識他,胡金大哥,有錢有義氣,真‘起闖’?!?/span>

元慶笑了,心說,這年頭真是有意思,還有佩服小偷的。

有天晚上,小滿來學校找元慶,說他看見扁鏟混在胡金他們那群“皮子”里面,從一輛公交車上下來,打打鬧鬧地去了一家飯店。元慶說,你不是不管扁鏟了嗎?小滿“嘭”地踹了一腳墻:“操他媽!他做賊了!我沒看見也就罷了,看見了心里不好受!”元慶說:“隨他去吧,他愿意干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咱們要是去管人家,人家還不一定樂意呢。弄不好,打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就成仇人了,那多沒意思?”

小滿瞪著元慶看了好長時間,留下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鳥”,揚長而去。

其實,元慶不是沒管過扁鏟。元慶牢記著肖衛(wèi)東臨走時說過的話,他不想讓扁鏟因為做賊而吃虧。

前幾天,元慶回家拿換洗的衣服,碰見扁鏟出門,元慶攔住了他:“我有話對你說?!?/span>

扁鏟嬉皮笑臉地說:“跟我裝什么大人???我爹死了,還有我媽管我,你跟我‘晃晃’什么?”

元慶掐著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摁在了地上:“告訴你,咱們院兒里不出賊!”

扁鏟邊反抗邊扯著嗓子嚷:“你沒做過賊嗎?你小時候跟我一起偷煤球,長大一點兒你還偷過飯店里的包子……”

元慶撒了手,扁鏟趁機竄了出去,拐角處傳來一聲嘶吼:“是兄弟就交往,不是兄弟咱們以后不要搭腔!”

那天回到學校,元慶想了很多,想到最后,他竟然分析不出來自己到底算個好人還是壞人了。

元慶有些同情扁鏟,打從他爸爸住院,他的家就敗落了,花費很大,光指望他媽那點兒工資,沒法生活。

也許胡金也是出于好意……可是元慶實在不愿意看到自己從小光屁股長大的兄弟去做賊。

元慶下了不再去管扁鏟的這個決心沒有多長時間,扁鏟就出事兒了。

那天上午,班主任老師把正在上課的元慶叫出教室,說警察找他。元慶吃了一驚,我做什么違法的事情了?懵懂著跟老師去了辦公室。兩個穿便衣的警察問他,認識不認識肖衛(wèi)國?元慶一下子反應過來,扁鏟終于還是出事兒了!點點頭說,認識。警察說,肖衛(wèi)國因為在公交車上行竊被抓了,在派出所里交代,他跟你曾經也干過類似事情。元慶冤枉得直想哭,扁鏟這個混蛋怎么什么都說呀……把心一橫,干脆跟警察說了他小的時候偷煤球、偷包子那些事兒,甚至連爬墻去別的大院偷過人家晾在院子里的地瓜干那事兒都“交代”了。

警察走后,元慶沒有心思上課了,跑到宿舍悶坐了一個上午,眉頭都皺疼了。

宿舍里有個裝頭疼逃學的同學在抽煙,元慶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抽煙的。

三天后,扁鏟從拘留所里出來,被等在大院門口的元慶抓了個正著。元慶質問他為什么跟警察胡說八道?扁鏟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當時他被嚇傻了,逮什么說什么,哪還顧得上別的?這話元慶不相信,可是后來他相信了,并由衷地贊嘆無產階級專政的強大威力。

見扁鏟哭得可憐,元慶的心軟了,問他是因為什么被警察抓的?

扁鏟說,胡金他們在公交車上掏包,被警察兩頭一堵……其實他沒有掏包,只是在一旁打掩護。

元慶問,胡金呢?

扁鏟說,他跳車跑了,是從后面的車窗鉆出去跑的,警察下去追,沒追上。

元慶用當初胡金給的錢請扁鏟出去吃了幾個包子,回學校的路上,腦子亂得像裝滿了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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