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在路上，元慶悶悶地想，老滿也真有意思，小滿都被人給“加工”成那樣了，他也不問問是怎么回事兒，怎么當(dāng)?shù)模?/span>

元慶跑到他們挨打的那個地方，沒有發(fā)現(xiàn)小滿。四下看看，元慶把書包放到一堵矮墻上，轉(zhuǎn)著圈兒想找一件趁手的家伙，沒找到，索性從那堵矮墻上拆下一塊磚頭，拿下書包，把那塊磚頭掖進(jìn)去，夾在腋下，發(fā)瘋似的往胡金家樓群的方向跑，蹬起一溜塵土。

元慶剛沖近那個樓群，就看見小滿的身影在一座樓的一個單元口一閃，他明白，小滿真的要去找胡金，心又是一緊。

此刻，小滿已經(jīng)站在胡金家的門口了。

胡金家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打得好！媽×的，敢欺負(fù)我的孩子？撕不爛他！各位小兄弟，今天你們就別走了，大姨給你們買酒炒菜好好喝一壺！胡林，你個熊包蛋啊，沒有你弟弟，你是不是就被別人給零碎割了？”里面?zhèn)鞒鲆魂囆β?，一個公鴨嗓子說：“姨，寶叔還不是看你的面子？昨晚胡金去找寶叔，要是不提你，他還對不上號呢。”胡金的聲音傳出來：“寶叔這么看得起我，真讓我感動，中午吃完飯，我親自買燒雞去看寶叔?！惫喩ぷ诱f：“不用你去看了，寶叔說了，他替人辦事兒不求回報。這事兒也算是給肖衛(wèi)東一個警告，別他媽仗著自己有點兒魄力就瞧不起‘老人兒’。”胡金說：“有了寶叔這塊金字招牌，誰還害怕肖衛(wèi)東？在寶叔的眼里，肖衛(wèi)東算個蛋子。”

小滿舉手拍門，門一下子被拉開了，一個滿臉橫肉的女人站在門口：“找誰？”

小滿不說話，側(cè)著身子往里擠。

那個女人猛然反應(yīng)過來，劈手就是一巴掌：“小畜生！找上門來了還？”

里面的那幫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都愣在那里。

橫肉女人拽住小滿的胳膊，拔河一樣地往外拉：“你給老娘出來！媽×的，你割了我兒子的臉……”猛然看見小滿已經(jīng)不成人樣的臉，手一下子松開了。小滿轉(zhuǎn)回頭去，沖里面的人一一點頭：“你們誰過來殺了我？”一個人往上沖，被胡金用胳膊擋了回去。

小滿鼻孔里的紙沒有了，一只鼻孔是干的，一只鼻孔往下流血，掉在地上，砸出“啪啪”的聲響。

胡金的臉開始發(fā)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小滿：“我不想在家里鬧出人命來，你跟我下樓說話?！?/span>

小滿冷笑：“我想死在你們家里?！?/span>

胡金指指身邊的人：“你以為這幾位大哥會害怕你裝賴漢子？不想死的話，這就跟我下樓，咱們單獨解決?！?/span>

小滿搖頭：“我不聽你的?！?/span>

胡金用眼神制止幾個又要往這邊涌的人，輕聲問小滿：“你打算怎么辦？”

小滿說：“殺了我，不然我殺你。”

“殺了你簡單！”臉上貼著一塊紗布的胡林從一間屋里沖出來，手里擎著一根搟面杖，“你來這里找死是不是？”

胡金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你回去，不許出來?！庇檬种钢干磉叺膸讉€人，“各位大哥，你們也出去行不？”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似乎不明白胡金的意思。

橫肉女人好像也沒了主張，跳探戈舞似的在門口進(jìn)進(jìn)出出。

胡金的臉色非常難看：“小滿，我殺你或者你殺我都行，別在家里好不好？我爸爸剛?cè)ナ?，我媽的腦子有點兒毛病……”“我不想聽那么多，”小滿的眼睛睜不開了，索性緊緊地閉住，“今天必須死人。”胡金垂下頭呼了一口氣，猛地抬起頭來：“各位大哥，給點兒面子行不？你們都出去，我跟小滿單獨解決這事兒?！蹦菐讉€人對望一下，挨個蹭過胡金，走了出去。橫肉女人想往里鉆，被一個大個子直接夾出門去。

那群人剛在門口站定就看見悄悄上樓的元慶，呼啦一下?lián)湎氯ィ偷貙⑺斣趬γ嫔?，元慶又一次感到了窩囊。

屋里，胡金遞給小滿一個不知什么時候團好的棉球，小滿接過來，堵住了那個還在流血的鼻孔。

胡金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往小滿這邊靠了靠，語氣有些輕柔：“我爸爸跟你爸爸喝過酒?！?/span>

小滿說：“來，殺我。”

胡金忽地跳到了小滿的對面：“你以為我不敢是吧？”

小滿不說話，重新把眼閉上，嘴角微微動了動，看上去像是在笑。

胡金搖搖頭，不說話了，兩個人就這樣對峙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墻上的掛鐘在咔咔地走動。

對面有一絲細(xì)微的響動，小滿睜開眼睛，他看到，胡金的目光漸漸散亂，煙一般飄忽。

胡金的一只手揣在褲兜里，手里捏著的是小滿的那把彈簧刀，他的手在發(fā)抖。

 

屋外的走廊上，元慶被幾個人頂在墻上動彈不得。元慶開始示弱：“大哥，沒我什么事兒，我是隨便過來看看的……”

一個人抬起膝蓋，猛地頂在元慶的肚子上：“閉嘴！”

大家正在抻著脖子聽屋里的動靜，樓下傳來一聲自行車摔在地上的聲音，隨即，肖衛(wèi)東轉(zhuǎn)了上來。

一群人登時傻眼。

那幾個頂著元慶的人不由自主地松開手，懵懂著貼到了墻面上。

肖衛(wèi)東上來，指指嘴巴不停蠕動的橫肉女人，對元慶說：“你帶這位大姨下樓隨便轉(zhuǎn)轉(zhuǎn)，我跟小哥兒幾個有話要說?！?/span>

元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過來拉橫肉女人，他知道這個女人是胡金他媽，一個神志經(jīng)常不清醒的女人。

胡金他媽望著肖衛(wèi)東，不肯走，被元慶連說帶拉地拽下了樓梯。

在樓下，元慶對胡金他媽說，他們是胡金的同學(xué)，跟胡金鬧了點兒小誤會，這是來給胡金道歉的。

胡金他媽半信半疑地被元慶拉到了離這排樓很遠(yuǎn)的一個地方。

元慶安慰了胡金他媽幾句，讓她等在這里不要亂走，轉(zhuǎn)身往回走。

元慶走到胡金家的那個單元時，看見鐵塔一樣的肖衛(wèi)東手里提著一根鏈子鎖，身后蹲著胡金的那幫人，一個個雙手抱在后腦勺上，派出所里的犯人一樣難看。肖衛(wèi)東已經(jīng)知道了小滿在胡金的家里，沖元慶點了點頭：“我先不上去，容易出事兒。你過去聽聽里面的動靜?！?/span>

屋里，小滿打破了沉默：“你要是不殺我，我就殺你。因為你讓我沒法在學(xué)校抬頭了，很多人看見你們往死里打我?！?/span>

胡金不說話，眼睛也不看小滿，低著腦袋，輕輕地喘息。

小滿又說：“男人說話要給話做主。你說過的，要鬧條人命出來。我的，還是你的，給個話。”

胡金還是不說話。

小滿有些著急：“痛快點兒，這事兒今天必須解決?！?/span>

胡金把握著彈簧刀的手抽出來，打開，彎下腰，慢慢擱在小滿的腳下，就勢跪了下來：“你殺我吧。”

小滿的眼前不見了胡金，低頭一看，胡金雙手抱頭，在他的腳下無聲地哭。

小滿暢快地舒了一口氣，說話的聲音依然如故：“就這么點兒把戲？”

胡金的腦袋不停地?fù)u，除了壓抑的哭聲，小滿沒有從他的嘴里聽清楚一個字。

小滿用腳踢開胡金的腦袋，抓起自己的刀子，折疊好，揣進(jìn)口袋，邊倒退著往外走邊說：“從今天開始，你，或者你弟弟，必須每天在我上學(xué)的路上喊我一聲哥，不然我每天都來你家吃飯。聽清楚了沒有？”胡金終于抬起了頭：“聽清楚了，哥?！蹦樕蠜]有一絲表情。

小滿打開門，輕輕帶上，一抬頭看見了元慶，沖他咧咧嘴，倚在門后，揚起臉呼出一口濁氣，轉(zhuǎn)身往樓下走。

元慶跟上，想問小滿剛才在里面的情況，見小滿只顧一個人走，心中有些不爽，從書包里摸出那塊磚頭，猛地砸向樓梯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