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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弘法(1)

合掌人生 作者:星云大師


    八 弘法(1)

     “弘法是家務(wù),利生為事業(yè)”,這兩句話說明,“弘法利生”乃出家人應(yīng)負的責任。只是一般僧侶并不容易達到這種標準,他們大多數(shù)只流于寺務(wù)照顧,或者游方參學,頂多誦經(jīng)服務(wù);真正想要做一個弘法利生的僧伽,不但要有學問、德行,還要有人緣。

    回想自己的一生,在大陸期間是我成長和學習的時期,在此也就不多贅述。但說一九四九年春天,我到了臺灣,最初住在桃園縣,除了幫助掛單的寺院從事苦工雜務(wù)以外,一時只覺前途茫茫,不知道未來希望在哪里。自己既不愿意從事經(jīng)懺佛事,也無意于當家住持,因此想到,只有寫文章投稿到報章雜志,以言論來護衛(wèi)佛教。

    記得當時有位京劇名伶,在臺北永樂戲院演出侮蔑佛教的戲劇,我毅然挺身而出,寫信公開向她抗議。其實我也知道,她只不過像顆棋子般任人擺布而已,并非故意要毀謗佛教。但是正當我埋首為文護教時,一位老太太走過我的身旁,跟我說:“法師,你要去工作,不工作會沒有飯吃哦!”

    當下我驚覺到,寫文章弘法,在寺院里并不被認為是正當?shù)墓ぷ?,甚至他們還認為我是偷懶在看書、寫字呢。因此后來陸續(xù)在報章雜志上投稿,都不敢公開在飯桌上撰文(當時沒有辦公桌),只有找個隱秘的地方偷偷寫作。那時候《自由青年》《中華》副刊、《覺生》雜志、《人生》雜志等,都發(fā)表過我的文章。

    當然,弘法并不一定只限于撰文發(fā)表,還可以講經(jīng)說法。但是當時并沒有這種風氣,也沒有人集眾講演,因此我先是應(yīng)邀到臺灣佛教講習會教書。兩年后,也就是一九五二年五月,由于宜蘭念佛會馬騰居士寫信邀請,開啟了我前往宜蘭弘法的契機。

    說來慚愧,那個時候我連宜蘭在哪里都不知道,后來一再延到十二月。正當快要過年時,李決和居士從宜蘭到臺北,當面邀請我。李居士是一位慈祥愷悌的中年紳士,一見面我很自然就受其感染,尤其他那虔誠恭敬的態(tài)度,很讓人感動,因此,當下答應(yīng)前往宜蘭弘法。

    記得那是一九五三年新春過后,我從臺北西站坐公路局的車子前往,沿途都是碎石子路。早上八點出發(fā),一共開了三個半小時才抵達宜蘭。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宜蘭雷音寺,也由此正式踏上了人生的弘法之路。

    雷音寺坐落在宜蘭北門口的一間小廟,只有二三十坪的小佛殿里,大大小小供了一百余尊佛道的塑像,旁邊幾間廂房已有三家軍眷居住了。我到達當天,看見佛殿前的丹墀里正掛著春節(jié)未吃完的臘肉、咸魚,同時還晾曬著一些婦女、兒童的衣服。整個雷音寺的外觀看起來,應(yīng)該說比起中國過去的大雜院還不如。

    我抵達時,并沒有人接待,自己默默坐在佛殿一邊的竹椅上。一直等到一位為信徒消災(zāi)誦經(jīng)的六七十歲的老尼師念完經(jīng),她看看我,又去念經(jīng)。再過了一會兒,她才走向前問我。雖然我聽不懂她的話,但知道她的話意是說“你是來講經(jīng)的嗎?”因此回答她:“是?!?/span>

    過了十分鐘,她端來半杯水給我,沒有講話。不過我知道應(yīng)該沒有走錯路,因為她能給我茶水,就表示好意,我只有等下去。約莫坐了一個鐘頭以后,時間已是下午兩點鐘了,她才叫我到隔壁小巷子里吃飯。飯桌是由兩塊木板臨時釘起來的,中間的隙縫至少有五公分寬;筷子、湯匙,也是她們用鉛皮自己制作出來的,可見老尼師們的生活非常清苦。

    吃過飯后,她送我到一間與佛殿并排,用木板隔起來的小房間里安單。里面除一張竹床、一臺裁縫機以外,別無他物。由于我從早上直到此刻,還沒有上過廁所,四處張望,也沒有洗手間。不過我不用跟人說明,就一個人徒步走了十五分鐘,回到緊靠宜蘭火車站,也就是剛才下車的公路局車站上過洗手間,然后如釋重負般,歡喜悠閑地慢慢走回雷音寺,再次坐在竹床上靜待情況發(fā)展。

    由于時近黃昏,房間里的蚊子綿密飛舞,可以說只要伸手就能抓到幾只。我心想,過去佛陀為了弘法利生而“割肉喂鷹,舍身飼虎”,看起來今天我也非得用身血供養(yǎng)蚊子,以此跟它們結(jié)緣不可了。

    就這樣一直等到晚間七點多,總算聽到佛殿里有聲音問:“法師來了嗎?”回答的聲音很細小,不過不用講也知道,他一定回答:“已經(jīng)來了!”大概又等了二十分鐘,聽到外面人聲嘈雜,應(yīng)該有一二十人。終于有人敲我的門:“法師,請你出來跟我們講話?!?/span>

    當時正盼望著有人說話,聽到信徒請我,我便離開了黑暗的小房子,走到佛殿里。在佛殿的一角,他們安排了一個小凳子,供做講者的位置,信徒則坐在木板釘成的拜墊上,聽說還是被軍眷搬去當枕頭,臨時再跟他們商議借來當座位。就這樣,我開始了在宜蘭第一天的生活。

    宜蘭是一個淳樸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雷音寺則是“龍華派”遺留下來的一間小廟,平時沒有僧人居住,偶爾有游方的僧尼暫住,但是因為實在無法生活,只得又再游走他方。我到的時候,正是一位妙專老尼師被邀請在寺中住持。我在這里講演二十天的《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先后經(jīng)過四位翻譯,都無法稱職。最后有一位在稅捐處服務(wù)的張優(yōu)理小姐,由于她口齒清晰,記憶力強,可以像錄音機一樣,把我的話原原本本用閩南話翻譯出來,是公論最好的翻譯。她就是后來出家,一直跟隨我翻譯五十多年的慈惠法師。

    我講完《普門品》后,有老少信徒一百零八人皈依三寶,這也是我第一次為信徒主持皈依。當時我并沒有嫌棄雷音寺,但也沒有打算長久居住,因為這里實在沒有居住的條件。于是講完經(jīng)之后,我回到臺北,和心悟、心忍兩位法師,同擠在圓山臨濟寺的一間小屋子里。他們兩位是福州的同鄉(xiāng),學問很好,不嫌棄而接受我成為朋友,總算讓我在臺北也有一個落腳處。

    但是就在我回到臺北后,宜蘭信徒每天絡(luò)繹不絕地到臺北,邀請我再回宜蘭。此中尤其是愛姑、免姑兩位老太太,她們虔誠的態(tài)度最令人感動。由于當時年輕,實在受不起信徒的恭敬、恭維,我于是允諾再回宜蘭。

    我在宜蘭,沒有桌子可用,只有將一臺破舊的裁縫機,將就權(quán)充寫作的桌子;沒有凳子可坐,于是好幾個信徒湊了三十元,到監(jiān)獄買了一張?zhí)僖谓o我,坐起來感覺無比舒適。

    我住的小房間里,沒有電燈,但我不以為苦。因為過去我也沒有使用過電燈。記得我到雷音寺那年是二十七歲。在此之前,除了在南京華藏寺短期享用過電燈以外,在大陸住過的棲霞山、焦山、白塔山,乃至臺灣中壢的圓光寺、新竹青草湖靈隱寺,也都沒有水電設(shè)施。

    不過,信徒把我請回來,他們也很殷勤,都想為我解決困難,因此把佛前燈的電線加長,拉到我的房門口。盡管加長的電線也只能拉到門口,只得把電燈掛在臥室門口,但是我就這樣沾有佛光,每晚借用佛光讀書。雖然不能關(guān)門,好在這間小廟,晚間也沒有人走動。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在一個小鍋爐的后面有一間小廁所。雖然使用時必須把鍋爐搬開,尤其廁所實在太小,連轉(zhuǎn)身都不容易,但總是解決了生活上的一個大問題。除此以外,在那段歲月里,我是怎么解決盥洗問題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復(fù)記憶了。不過那個時候只要乘坐公路局的車子,就可以到礁溪洗溫泉,但是我從來不曾動過這個念頭。

    我在雷音寺住下來之后,三家軍眷跟我互動良好。他們的態(tài)度都十分友善,甚至看我集合信徒共修活動,還主動表示會盡快搬離寺院。當中一位四川的陳存鋒軍官夫婦,之前已參加了一百零八人的皈依。一年之后最先遷離,接著他的親戚馬姓等兩家人也相繼搬遷。數(shù)十年后,就在五六年前,有一天我在榮民總醫(yī)院,忽然看到那位陳姓軍官,一口就叫出他的名字。他也感動不已,后來還寄了五千塊錢作為供養(yǎng)。我覺得自己這一生,經(jīng)常遇到一些奇異的因緣;因為有很多好因好緣,因此感到人生真是無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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