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泛出魚肚色，汽車便瞪著兩盞黃澄澄的眼睛開出所里。小石把“機槍”擺放在駕駛棚上面，還蓋上了一層油布。清晨的寒風(fēng)逼人，兩人站在車廂上，風(fēng)撕著衣裝，牙齒直打架。他們一面監(jiān)視公路兩旁的山頂，一面擠著香油（兩人用力擠在一起避寒）。

人們常說，有心事的人總嫌車船慢?？律疆?dāng)然也不例外。不過，這車子確實不夠快。公路起伏，每當(dāng)汽車爬坡的時候，就像一頭懷了孕的老母牛，“哼哼唧唧”地向上爬，那青年助手就得趕忙下車，一邊隨車子跑，一邊“嗡嗡”地?fù)u著木碳爐的吹風(fēng)機。從木炭爐上面爬出來的煙，好像涂污了的破棉絮，撞過柯山和小石的面孔，又低低地沿公路向后飛去。有時，汽車甚至爬不動停了下來，只得用三角木抵住后輪胎，然后拼命地推。

漫長的公路看不見一個人，間或在深谷里，在森林或是竹林里，隱現(xiàn)出一兩座歪歪扭扭的草瓦房。順著山坡開辟出來的梯田，從車上望去，那斷面的橫線條，一條疊著一條，好像人可以一步一蹬兒地爬上那聳入云霄的山頂，爬上那云霧繚繞的天空。其實跑到近處，那一蹬兒卻是偌大的一塊水田，那斷面都是用巖石疊成的四五丈高的田坎兒?？律讲挥傻孟肫鹆俗约旱募亦l(xiāng)，那遼闊的東北大平原，那垂著頭紅紅的高粱，那大酒瓶般飽滿的包谷……

突然，司機老王在后窗上猛敲了幾下，柯山吃了一驚，立即放棄了思想，原來汽車被一條裂縫般的深谷擋住了。山谷的兩邊是陡壁，猶如這連綿的山脊高地被人深深地切了一刀。藍(lán)黑色的河水，夾在谷底的崖壁間撞擊著、翻滾著，恰如一條毒蛇在黑暗深處疾行。

公路是在崖壁上鑿出來的，呈“之”字形降到谷底，跨過橋，又蜿蜒曲折地爬上對岸。水聲雖然響徹了山谷，但并沒有減少深山谷道中那通有的充滿了神秘且不可琢磨的沉靜。

軍人是敏感的，每當(dāng)一場戰(zhàn)斗之前，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律降难劬璧厮褜ぶ鴥蓚?cè)。

當(dāng)車子滑到谷底，跨過激流，爬越對岸的陡壁時，左右兩面的山頂上，出現(xiàn)了兩個人影，轉(zhuǎn)眼又消失在松林里了。憑經(jīng)驗判斷，這八成是土匪?？律降男摹扳疋瘛钡丶彼偬饋?，好像新戰(zhàn)士第一次戰(zhàn)斗之前的那種心情。他抄起槍，并讓小石做好戰(zhàn)斗準(zhǔn)備，然后伏下身去從后窗看了一眼司機。司機也發(fā)現(xiàn)了敵情，此時正在向后看著柯山，似乎有些猶豫?？律秸鎿?dān)心他會開倒車，其實這地方也無法打轉(zhuǎn)身?？律较蛩緳C揮了一下手，意思是只能沖過去。

司機回過頭對青年助手說了些什么，那助手從座子底下提出一個鐵筒，打開蓋，忙三倒四地向擋風(fēng)窗前的一個半圓形的鐵筒里倒著什么。忽地車子像撞著了什么東西，向后倒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前跑去?？律降念^隨著車身的突然加快，重重地撞在鐵柵欄上，卻反而覺得撞得好，因為他知道剛才那助手倒進去的是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