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此時比較鎮(zhèn)定,她沒有哭,只是無奈地扶著王婷。嬸嬸雖然流著眼淚,但還是十分堅強地扶著王婷,一面掐王婷的人中,一面喊:“婷婷!婷婷!你不能這樣,爸爸去了是回不來了,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你媽怎么辦啊!……”
火化前,王婷要買些香紙到爸爸出事的地方去燒,但是礦上不準(zhǔn)。說那樣做的話會在礦工中造成恐懼,影響生產(chǎn)。丁山等人這才明白,有礦工死亡的消息,絕大部分工人還并不曉得。
嬸嬸把她從家里帶來的衣服給王婷爸穿上,一面穿衣一面說:“你不要掛念,崽女都聽話,會照顧好他們的,你就放心地去吧!”此時,嬸嬸沒有流淚,像一位偉大的母親在教育兒子。
火化完畢,一行人提著骨灰,從殯儀館的大門出來。他們按照青溪鄉(xiāng)的風(fēng)俗,喊著王婷爸的名字:“我們來接你了,跟我們轉(zhuǎn)去莫停留??!跟我們轉(zhuǎn)去莫停留啊……”反復(fù)地叫著,叫的過程中不能哭,不能流淚。如果哭了流淚了,親人的魂魄就找不到回家的路。阻止親人們不能流淚的辦法,這一招最靈。不知是哪位高人編出的如此高明的理由。一行人出來,沒有誰流淚。因為大家都在對王婷爸負(fù)責(zé)。
明月,風(fēng),夜色,肅穆的殯儀館,低頭行走的人,構(gòu)成了一幅凝重而略顯詭異的畫面。
悲痛到了極點,再持續(xù)下去就不再是悲痛而是一種機械的做作。當(dāng)他們一行人回到青溪鄉(xiāng)的時候,寨子里所有在家的人都在王婷家的屋外站著,翻來覆去地說那幾句話:“人死了就活不回來了?!薄袄咸鞝斠杖?,沒有辦法。”王婷媽蹲在屋角神情有些呆滯。
當(dāng)骨灰盒拿到家門口的時候,有人就喊王婷的弟弟順子跪下,并要他喊爹。順子看著骨灰盒發(fā)呆,這是他們乃至整個青溪鄉(xiāng)人第一次看到骨灰盒。順子跪在那不肯喊,他說:“那是一個盒子,不是爹?!蓖蹑煤傲?,只喊了一聲就昏了過去。
“按規(guī)矩辦!我這老骨頭還經(jīng)事,死不了那么快,把我的棺木用上!”蹲在屋角的寨老發(fā)話了。在將骨灰盒入棺的時候,王婷打開了骨灰盒,從骨灰里拿出一個報紙包著的小包東西,她沒有告訴別人那是什么,拿出來后重新把骨灰盒蓋上。那個報紙包著的小包,是礦上對爸爸的死亡補償款,共八萬元。為了路途的安全,王婷想出了這個辦法。其實礦上也要求她們存入銀行,然后拿存折回青溪鄉(xiāng)來取。她怕萬一再發(fā)生什么意外,那就人財兩空了。
按青溪鄉(xiāng)的規(guī)矩,死在外頭的人是不能進(jìn)屋的,一床曬席支在幾根涼槁上便成了靈堂。王婷和弟弟順子穿著白白的孝衣守在靈堂里。在那口黑黑的棺材旁點有一個小油燈,叫長明燈,絕不能熄滅。據(jù)說熄了,死者在陰間就會找不到路。說守靈,還不如說是在守那盞燈。一會兒,又去添一下油或撥一下燈芯。
響器幫也是青溪鄉(xiāng)的人,這也是當(dāng)?shù)氐囊?guī)矩。按青溪鄉(xiāng)人的說法,這是家?guī)?。自家屋里有了事,只能請自家的師傅。如果請了外人,人家會說閑話。說你不合群,由此家族們幫忙也不會那么賣力。王婷爸是死在外地,他的骨灰回來了,但是,他的魂魄還沒有回來。響器幫的人用麻桿扎成的火把伸到爐中點燃,之后再用火把點燃一把香,一共八支。按他家的房屋布局從外到里,從右到左開始插香,每次插香之前都要朝插香的方向拜三拜。
首先是房屋正門左右兩根柱子上各插一支香,這兩支香是用以表示此戶人家對地的尊敬,同時,也叫奠門神把不吉利的臟東西擋在門外。然后依照規(guī)矩依次插去。插完了,就開始喊魂魄,響器幫的一個人站在王婷爸的棺材邊高聲喊道:——你快回來,隔河過河,隔山過山,快快來,快快來,別在屋前屋后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
當(dāng)響器幫的唱道:納——啊——摩——啊——阿——啊——彌——啊——陀——啊——佛——順子還愣愣的,響器幫的人就捅了順子的一下腰,順子就朝靈堂作三個揖。響器停下來,放了一掛鞭炮,嗩吶吹了一段曲子,算是完成了一場祭祀。祭祀共有十二場,代表一年有十二個月,每個月一場。嗩吶的曲調(diào)在每一場的吹奏是不一樣的。特別是最后那幾場,如此悲涼凄婉,真的是表達(dá)出人間的生離死別。在那種場景下,是個人都會心酸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