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批斗會上沒好人,追悼會上沒壞蛋”(2)

戰(zhàn)將韓先楚 作者:張正隆


都是胡說八道,卻也有無中生有、指鹿為馬、望空撲影,與斷章取義、攻其一點、不及其余之分。

武漢“七二○”事件后,福州造反派占領軍區(qū)司令部大樓,又向馬鞍山戰(zhàn)備坑道發(fā)起攻擊,同時抄了韓先楚等人的家,抄出1961年林彪來福建視察時與韓先楚的一些合影照片,嚇了一跳。這個“韓拐子”(因他拄根拐杖,造反派就這么稱呼他)與林副主席關系如此親密,這可是毛主席的司令部的人哪!

“九一三”后,這些照片就成了他“緊跟林賊”的證據(jù)。

這就是一些人在那個時代的“變”證法。

“九一三”后的57號文件中,有句話說林彪過去也為革命做了些有益的工作。傳達、學習時,韓先楚說林彪雖然死了,對他的評價還是要實事求是,一分為二。學習9號文件了,有人就說這是“公然為林賊翻案”。

林彪若不是為革命做出過貢獻,怎么會24歲就當上紅軍的軍團長,接著又是八路軍主力師的師長、4野司令和共和國元帥?可這又有什么奇怪的,報紙上不還說他不會打仗嗎?指揮了平型關大捷,率軍從長白山打到海南島的人不會打仗,那么誰會打仗呢?是那個戲子江青,“鱔魚眼”張春橋,還有那個瞅著挺老實、厚道卻專會用筆桿子殺人的姚文元?

在歷史上,林彪與毛澤東有過分歧、爭論,有時對了,有時錯了,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能把人放到完全相同的時空中,讓其不受拘束地重新走一遭,他敢斷言全世界沒有一個人的軌跡會是重疊的。上午那么想的,下午就這么做了,自己和自己都在打架,兩個人的思想、觀點,又怎么可能時時處處事事如出一轍?可林彪“永遠健康”時,就說他一貫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九一三”后又說他一貫反對毛主席,從來都不是個好東西。

活了50多歲,韓先楚最難以容忍、也最讓他痛心疾首的,就是大躍進年代的“畝產(chǎn)萬斤糧”,和“九一三”后的“林彪不會打仗”。

我們是共產(chǎn)黨啊,共產(chǎn)黨、解放軍怎么能這樣子說話呀?!

戰(zhàn)爭年代,血與火中的勝負是最實際的。三座大山不是用嘴巴子吹翻的,筆桿子寫錯一個字,戰(zhàn)場上就可能付出代價。戰(zhàn)爭把虛妄、迎合、瞎話趕得遠遠的,那時的共產(chǎn)黨人是多么的實事求是、朝氣蓬勃呀。建國了,和平了,沒有那種生與死、勝與負的威脅了,難免會滋生一些虛假、浮夸的東西,可無論如何也不該到這分上呀!好時屁眼都沒疤,拉屎都不臭,壞時就頭頂生瘡,腳底流膿,這是批判林彪,還是丑化我們自己?而今又如此揭批他,被傷害的又僅僅是他韓先楚嗎?依靠人民的支持,憑著一種精神和信仰的力量,我們得人心而得天下。可如此折騰下去,我們將如何取信于民,面對后人?

8年后,中央決定撤銷9號文件,老戰(zhàn)友、老部下向他祝賀,他說:有朝一日去見馬克思時,希望黨組織在對我的一生的評價中,能把我的錯誤也寫上一筆。

1974年3月24日,韓先楚在寫給“毛主席、中央政治局”的第一封信中,即提出:

希望中央將福州軍區(qū)和福建省委在批林批孔斗爭中,在貫徹中央九號文件中,對我揭發(fā)的問題轉給我。群眾的揭發(fā)會幫助我回憶自己的錯誤,以便進一步檢討自己。

翌年10月20日,在給“毛主席、中央政治局、中央軍委”的信中,又寫道:

我再次向中央建議,把福州軍區(qū)黨委、福建省委或更大一些范圍的同志調到北京開會,我也參加,檢討自己的錯誤,澄清是非,總結經(jīng)驗教訓,把問題搞清楚。今年一月二十九日,我給中央寫了報告,請求把整我的材料轉給我,以便我對自己的錯誤進行檢查。

沒人能說得清韓先楚為此寫了多少申訴信。據(jù)他1976年12月23日在武漢寫給“華主席、葉副主席、中央、軍委”的信中說,在寫了第一封信后不到一個月里,僅電報就給毛主席、黨中央發(fā)過四封。而在從“毛主席”寫到“華主席”的所有信件、電報中,他都“希望”、“建議”、“懇求”能將揭批他的材料轉給他,將有關人員召集一起,大家當面鑼、對面鼓地把事實搞清楚。

沒人理睬他的要求。

我還沒有被剝奪政治權利,還有說話的權利和自由,還是黨員,還有黨員的權利和義務,憑什么允許他們胡說八道,卻不許我澄清事買?

“七二○”事件后“逃難”到西山,韓先楚曾憤憤地對葉劍英道:說我是“三反分子”,拿出真憑實據(jù)呀?能讓我心服口服,我自己背著行李去坐班房!

葉劍英嘆口氣:如果需要真憑實據(jù),還用搞“文化大革命”嗎?

葉帥仰天長嘆,連呼三聲:莫須有,莫須有,莫須有??!

有政治民謠云:“批斗會上沒好人,追悼會上沒壞蛋?!迸窌蠜]好人也就沒有好話,追悼會上沒壞蛋也就沒有壞話。其實批斗會也是追悼會,一種對人的政治生命和權利的特殊形式的追悼。當歷史證明被“永遠開除出黨”的劉少奇,那個“永遠”其實只有11年又9個月時,在他生前長達3年的“批斗會”上,這位共和國主席不也是有口難辯,從靈魂到肉體,都只能聽任一種聲音隨心所欲地糟蹋、蹂躪嗎?而那位巾幗男兒張志新,不也是因為發(fā)出了一丁點不同的聲音,就被割斷喉管嗎?

一向喜歡聽到部下說“不”的韓先楚,在這些呼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日子里,益發(fā)感到了人的權利的珍貴,也就益發(fā)堅定了一種信念:如果有朝一日還能有職有權的話,在他那方天地里,一定要盡力維護每個人的正當權利,首先是說話的權利,絕不允許只有一種聲音呼天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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