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海戰(zhàn)役的勝利,只給1946年5月的共產(chǎn)黨人帶來一點些微的暖意。隨著國民黨攻占四平,黑土地上的共產(chǎn)黨人,正在自然界的春天里步入冬天。
在雨雪交加中打出來的新開嶺大捷,連給勝利之師喘息一下的工夫都未打出來。身著破舊單衣的東北民主聯(lián)軍在大雪飄飄之中,匆匆走進了黑土地上最寒冷的冬天。
而現(xiàn)在,隨著“三下江南”、“四保臨江”戰(zhàn)役的結(jié)束,黑土地上共產(chǎn)黨人的春天,終于和自然界的春天一同到來了。
韓先楚站在地圖前,一雙不大的眼睛,虎視眈眈地搜尋著他的下一個對手。
5月13日。3縱、4縱10師和南滿獨立師,對沈(陽)吉(林)鐵路中段的山城鎮(zhèn)、草市發(fā)起攻擊。新6軍軍長廖耀湘,親率新22師全部和54師暫編20師的3個團,分別由清原、新賓趕來,準備攔擊我軍。韓先楚將新22師行軍路線及沿途地形一看,心頭一陣竊喜,又一陣激動。他立即命令30團向前運動,將這個“虎師”誘至南山城地區(qū),又派出29團迂回到“虎師”側(cè)后,斷其退路,同時致電軍區(qū)增援部隊,將其一舉打掉。卻不料,一支兄弟部隊在運動中與“虎師”遭遇。若在以往,這個“虎師”也就沖突過來了,可現(xiàn)在它已不是當年的光景了。而我軍高唱“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專打新6軍”,雖然交起手來覺得這個“虎師”還是與別的敵人不大一樣,卻也都敢和它叫叫勁了。結(jié)果一陣猛打,竟把這個“虎師”打回去了??斓娇诘镍喿语w了,韓先楚叫苦不迭,懊悔不已。
1947年的春天,國民黨已經(jīng)喪失了大規(guī)模進攻的能力。那種敵人像狗一樣地跟著你,見到影兒就撲上來窮追猛打的日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要想打仗,就得主動去找仗打,找上門去打。
“好戰(zhàn)分子”韓先楚,看準了一個叫“梅河口”的地方。
梅河口是沈(陽)吉(林)路中段一個較大的車站,是沈吉路、四(平)梅(河口)路、海(龍)輯(安)路的交接點,為東北五大戰(zhàn)略要點之一。如果將它拿在手里,我南北滿根據(jù)地就連在一起了,自四平撤退后,南北滿被分割的局面就結(jié)束了,我黨我軍在東北的局面就不一樣了。
正準備去梅河口看地形,遼東軍區(qū)的電報到了,命令3縱向梅河口以西運動,相機殲滅駐守在東豐、西安(今遼源)一帶的青年軍第2師;4縱10師轉(zhuǎn)兵梅河口附近,任務是監(jiān)視梅河口敵人的行動。
韓先楚的字典里,沒有“膽怯”、“退卻”,也沒有就這么眼巴巴地看著敵人不打。
看完地形,就寫報告。
一連幾天,沒有回音。
他知道這是為什么。
梅河口守軍是一個師,他手里也只有一個師。
自新開嶺戰(zhàn)役前,他這個4縱副司令就一直帶著10師活動,忽而歸還4縱建制,忽而配合3縱作戰(zhàn)。七道江會議后帶領4縱插入敵后,進行外線作戰(zhàn)時,他也總是把10師放在身邊,關(guān)鍵時刻才把這只拳頭砸出去。10師是4縱主力,也是東北民主聯(lián)軍,即后來的東北野戰(zhàn)軍的頭等主力師之一。而梅河口守軍184師,是鞍海戰(zhàn)役中潘朔端宣布184師起義后,跑掉的不到兩個營的基礎上重新組建的。這種二茬貨本來就不如原裝,更重要的是雙方軍心士氣的差異、變化。所以,無論從哪方面比較,這都是一種不平衡的1∶1。
“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睂O子的用兵之法,不知被古今中外軍事家用各種語言重復了多少遍,中國共產(chǎn)黨人更是深諳此中之道。從紅軍到八路軍到解放軍,我軍在戰(zhàn)場上幾乎都是形成局部優(yōu)勢,而達成以寡擊眾、以少勝多的。他韓先楚自然也是這么打過來的。但是,如果戰(zhàn)爭就是一字不變地圖解、演示兵書,那紙上談兵的趙括們就可以縱橫天下了。
他就騎上馬去軍區(qū)前指找肖勁光。
肖勁光望著韓先楚:你想一打一?
肖勁光也早就盯上了這個戰(zhàn)略要地梅河口。他是打算待3縱解決了東豐、西安之敵后,再抽調(diào)幾個團,配合10師攻打梅河口。
韓先楚點燃一支煙:這個“一”不是89師,更不是那個“虎師”,而是184師,所以它不能算個“一”。
中國共產(chǎn)黨的老資格軍人肖勁光,是在七道江會議上認識并開始關(guān)注韓先楚的。這個30多歲的將軍,平時話語很少,那只殘疾的左手卻很少有離煙的時候,總是在噴云吐霧中思考些什么。即便在七道江會議上,也是話語不多,聲調(diào)不高,卻每句話都能點中“死穴”,剜到骨子里。他不顯山,不露水,冷眼看去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可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會爆發(fā)出灼眼的光芒。那比較典型的南方人額頭下,一對目光永遠是那么銳利,充滿自信。那張不多言多語的嘴巴,則好像總是在告訴人們:“我行!我能做到!”
上次臨江保衛(wèi)戰(zhàn),他專挑硬的打,這次又揀個軟的捏。肖勁光名正言順地讓這個副司令當了把不是司令的司令,與其說是對那作戰(zhàn)方案的賞識,倒毋寧說是出于對他的一貫信賴。他知道他經(jīng)常用并不充足的兵力,去完成那種令人難以想象的、甚至就是不可思議的任務。可在又一次不可思議的成功還未成為事實前,又怎能不讓人捏著一把汗呢?184師這個柿子再軟,也是一個師打一個師,況且又是實打?qū)嵉墓詰?zhàn)。別說是黑土地還沒有過,就是在我軍戰(zhàn)史上也是少見的。
幾支煙抽罷,肖勁光下定決心:好吧,就來它個“一打一”,有困難及時告訴我。
依然是基于一種信任。
首先組織兩個團加一個營,又兩個炮團加師屬炮營,以絕對優(yōu)勢兵力、火力,將梅河口外圍兩個高地一舉拿下。
向城內(nèi)攻擊受阻。
這個184師雖是二茬貨,但它的戰(zhàn)斗骨干都是從新6軍和52軍抽調(diào)的。國民黨的精銳部隊,一是裝備好,二是老兵多,有許多拿排長薪金的老兵。打仗打什么,一是打指揮員的決心,二是打直接在前線作戰(zhàn)的班排連長。特別是這種守城戰(zhàn),戰(zhàn)斗骨干強,再孬的部隊,也會讓對手吃些苦頭。而我們以前大都是防御戰(zhàn),防御中的進攻,大都是打野戰(zhàn)。像這種正兒八經(jīng)的攻城,在黑土地上才剛剛開始,缺乏經(jīng)驗。
韓先楚心中有數(shù),一個團一個團去看,有時竟然跑到前邊突擊營去看。
有的營連長打紅眼了,他就要他們冷靜下來,看看哪兒能否迂回,能迂回就不要正面強攻。有些營連傷亡很大,他就把師機關(guān)勤雜人員集中起來,補充進去。
5月24日上午發(fā)起攻擊,到27日已陸續(xù)攻下火車站、鐵路工廠、百貨大樓等幾個要點,就剩下敵人的核心工事了,炮彈打光了。
當時我軍炮彈主要靠戰(zhàn)場繳獲,取之于敵,用之于敵,這就受到制約和局限,不像自己生產(chǎn)那樣方便。炮兵把炮彈視為寶貝,像守財奴似的舍不得放,也就時常打著打著就沒了。
韓先楚從29團回師指揮所,路過剛打下來的火車站,眼前忽然一亮,差點樂得叫起來。站臺上一輛車皮里全是敵人丟棄的炮彈,足有幾千發(fā)。真是天助我也!立刻運去炮陣地,或者就把炮陣地搬到這里來。
這時,肖勁光把3縱的兩個團也調(diào)來了。
一陣炮火急襲后,部隊就沖上去了,沖進去了。
從鞍山、海城到梅河口,原裝和二茬貨的184師7000余人,都滅在了韓先楚手里。
有人說,韓先楚在東北有“三個第一”:第一個迫使一個師火線起義,第一個殲滅一個精銳師,第一個“一打一”打掉一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