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弗爾利的第一次對立也從味道開始。

英國塞特犬優(yōu)雅活潑，表情豐富，發(fā)現(xiàn)獵物也不叫，而是靜靜地趴在主人面前，給主人指引方向?，F(xiàn)在，它已經(jīng)失去了獵狗的功能，而是憑它絹絲般美麗的黃褐色長毛吸引人們的視線。當它甩著光滑的毛慢慢走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貴族特有的美麗。離開奶奶家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養(yǎng)狗。第一次去他家的日子，我在院子中間看見一個棕色、閃閃發(fā)光、又大又圓的東西。它叫弗爾利，他對我說，仿佛在向我介紹他自己的名字。我第一次見到這么親切地說出小狗名字的人。如果有人問我為什么愛上他，我想我可能會說，因為我喜歡他叫弗爾利時的聲音。他可以那樣呼喚狗的名字，那么他會用怎樣的聲音叫我的名字呢？想到這里，我就有種恍惚的感覺，仿佛咽下一口熱乎乎的甜酒。弗爾利趴在地上的時候，看起來也很龐大。我開玩笑說，剛開始我還以為是熊呢。他大聲笑了。弗爾利，快打招呼，他說。那條大狗真的緩緩站起來，走到我面前，用圓角的方鼻子輕輕地、柔柔地頂了頂我的膝蓋。弗爾利的動作成了后來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共同語言，演變成“沒事吧？”的意思。

現(xiàn)在，只剩下我和弗爾利兩個了。但是，我并沒有想到我們之間會存在什么問題。我也沒有心情去想這些。偶爾我會主動節(jié)食，哪兒也不想去，這是弗爾利難以理解的。弗爾利每天都要保證一定的散步時間。當它露出所有的牙齒，并不是威脅，而是代表服從。有時候我會忘記這些。弗爾利不適合由經(jīng)常不在家的人養(yǎng)。它非常忠實，主人不在家，讓它自己忍受一天太難了。這個事實也被我忘記了。

2月中旬過后，我就經(jīng)常很晚回家。家里到處都是被弗爾利弄亂的書、墊子和衣物。不管情緒上發(fā)展到多么親近的關系，有種東西還是人和狗無法共有的，這就是味道。喜歡的味道和討厭的味道，真的有著極端的差別。弗爾利討厭我的香水味，我對弗爾利落在墊子或地毯上的排泄物的味道深惡痛絕。這恰恰是弗爾利喜歡的味道。雖然弗爾利從出生就受到嚴格訓練，但是自從他離開以后，弗爾利就開始在家里隨地大小便了。這一點我不是不理解。因為對我長時間睡覺，偶爾往它的水桶里倒橙汁而不是水，弗爾利也會理解。我深夜回家，收拾被狗故意弄亂的房間已經(jīng)不容易了，更讓我難以忍受的是角落里散發(fā)出爛雞蛋樣的排泄物的味道。有時候我真想捂住鼻子。什么命令都沒有用。弗爾利不斷地做這種事。

狗也像人，各有各的不同。有的狗尤其不同于其他的狗。

回家的時候，我想著快點兒帶弗爾利去散步。然而回到家里，我要先進浴室清洗連頭皮都滲入食物味道的頭發(fā)。洗完澡出來，只想倒下睡覺。不管怎么吃東西，身體還是疲憊。春天快來了。我懶洋洋地躺在沙發(fā)上，毫無誠意地撫摸著弗爾利的后腦勺，小聲對它說話。弗爾利突然甩了甩毛，抬起頭來。我聞到某種異味。我抽了抽鼻子。你干什么，弗爾利？弗爾利搖了搖頭，狗毛四處紛飛。我把剛才插進弗爾利脖子摸過它的手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是我熟悉的味道。這種味道緩緩地滲透進了空氣。我又把手伸進弗爾利的脖子里。弗爾利輕柔平緩地蜷縮起后背，表示許可。藍紋奶酪表面的綠色花斑霉點的味道，掛在高處直到變得干硬的羊肉塊的味道，被汗水浸濕的襯衫腋窩下面散發(fā)出來的酸臭味道，羞澀地隱藏于那種氣味之后的猶如冬季青魚般的新鮮腥味，生動而肉感的味道，男人的味道，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