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汽車還沒有離開停車場。我用手掌拍打車門。攝影師正在往后備箱里裝攝影器材,探出頭來看我。
喂!
坐在副駕駛席上的記者搖下了車窗。
怎么了?她面露疑惑,抬頭看我。
怎么可以只拍照片就走呢?
……什么?
嘗也沒嘗,怎么寫報道?
我恨不得馬上推開車門,抓住她的胳膊,提出抗議。她無可奈何地下了車,氣呼呼地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必須吃掉嗎?
我沒有回答。我不是這個意思。盡心盡力做好的菜肴,如果沒有人品嘗,我就會產(chǎn)生遭人蔑視的奇怪感覺,何況這個女人我今天第一次見到。我垂頭喪氣地轉(zhuǎn)過身去。
哎喲,你這個人,看來不是開玩笑???
她抓住我的胳膊,盯著我的臉。突然,她撲哧笑出了聲。
余文珠,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第一次刊登我的菜肴的雜志就是《烹飪與葡萄酒》。當(dāng)時文珠在這家雜志社工作。許久之后,也是文珠勸我開辦烹飪教室。
“稿子寫完了嗎?”
“還沒有,可能要到明天了?!?/p>
“一定很辛苦,吃點兒吧?!?/p>
文珠不得不用面包蘸著黃油,放入口中。我忘記了,這是她一個月中最忙碌的時候。她供職的雜志社距離我們飯店只有步行五分鐘的距離。自從拍攝過“加入嫩菠菜根的烤鴨胸肉”之后,每到雜志結(jié)稿的時候,即使過了點餐時間,她也會帶著同事來到飯店,讓我們做空心面,或者涼拌面。我爽快地為她和她的同事們制作食物,幫他們打開葡萄酒。那時候我們還沒有成為好朋友,互相之間的好奇使我們的關(guān)系異常緊張。當(dāng)時我們還不到三十歲。
我感覺到文珠在死死地盯著我的額頭。
“我說讓你先休息一段時間,明年春天再開始。你看看你的臉,現(xiàn)在?!?/p>
當(dāng)我說準(zhǔn)備重新回到諾娃工作的時候,文珠并不贊成。她建議我去旅行,哪怕是去近的地方也好。我不想去,我哪里都不想去。我感覺自己只有在廚房里的時候才最安心。我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勞動。
“聽說以前常常會有蘿卜、胡蘿卜等農(nóng)作物在早晨自行鉆出泥土,到種田農(nóng)夫家門口排列成行,等著農(nóng)夫挑選需要的東西。有一天,農(nóng)夫喝得酩酊大醉,站不起來了,就讓蔬菜們第二天早晨再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蔬菜生氣了,警告農(nóng)夫說,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就靜靜地埋在地里。如果你需要什么,自己到地里拔?!?/p>
“不好笑,這個笑話?!?/p>
“勞動就從那時候開始了?!?/p>
“那你應(yīng)該知道休息是如何開始的吧?”
文珠笑不出來了。
“現(xiàn)在工作,到了春天又要做春天必須做的事?!?/p>
我把交叉在胸前的雙手舉過肩膀,就像春天上山采摘只有春天才有的山蒜芽、刺龍芽和紫菜的人。
“推掉吧,現(xiàn)在怎么辦呢。幸好沒有舉行婚禮。不過他還算有良心,留給你的是干干凈凈的房子。”
不是干干凈凈。正如文珠所說,我們沒有舉行婚禮。有一樣?xùn)|西不能讓步,既不是房子,也不是存折。
“文珠?!?/p>
“……嗯?”
“我,沒事的?!?/p>
“……好?!?/p>
“真的。”
“好,我知道了,你沒事。”
夜里十一點多了,我突然感覺肚子餓。我想吃什么調(diào)料也不放,只有鹽和胡椒的大塊牛排。
有一天,同事們先回家了,只有我們兩個坐在漆黑的飯店里。我們也該走了,這樣想著,我就站了起來。正在這時,文珠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這樣問道:
你為什么想做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