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張娟秀稚氣的臉,卻又流露著驚心動魄的殺氣,所有的人不由自住打背脊生起一股寒氣,心中都是同樣的念頭:這莫不是妖怪?
勞付正自驚疑,突感勞全在旁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他順著勞全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明白到阿清為何會如此了--但見林子外圍,橫七豎八躺著幾十具尸體,看衣服裝束應(yīng)是羯人。
除了幾個男子外,其余皆是婦孺之流。他們的身體相互疊在一起,從姿勢上來看,應(yīng)是男人在最前面擋刀,而女人們則抱著孩子,不少母子、夫婦就這樣被一桿槍穿了起來,釘在地上。
大人們的腦袋已經(jīng)被割了下來,堆在一旁,每一張臉都肌肉扭曲變形,死前或是憤怒欲狂,或是痛苦絕望。只有孩子被緊緊擁在懷中,急切間尚未來得及割。還有幾位婦人下身赤裸,顯是受盡凌辱才死。
勞付饒是經(jīng)歷豐富,聽說過冉閔的殺胡令,也聽說過鄴城外堆積如山的頭顱,然而這樣的場景畢竟從未真正見過,一時只感四肢冰涼,握刀的手抖個不停,全身的血卻又急速流動,心中如火燒一般。
忽聽“?!钡囊宦?,兵刃相交,先前那人叫道:“老五走!其余人圍著她,別上,等老大來!”火光晃動,眾人不住交叉扯動,保持合圍之勢。
有一人自圈子里踉蹌而出,左手捂著右肩,從勞付這邊看過去,見有一柱血……不,是一片血,自他右胸激射而出。他伸手想要捂住,可是血從指逢間繼續(xù)射出,怎么也捂不住。
他默不作聲地走出幾步,終于哇啊的一聲叫出來,放聲號涕,哭道:“大哥,大……哥,我痛啊……痛啊……”跟著全身一僵,撲地死了。
人群中立時亂了起來,有的人叫:“老五,你怎么樣?”也有人哭道:“五哥!”
先前那人怒道:“哭個屁!對方只是一個丫頭,哪個再哭老子先宰了他!都別再出手了,等大哥來,等大哥來!”
他口中雖這么叫,心里其實是這群人中最驚惶的,因為他只見到阿清跨了一步,沒見她怎么動作,就那樣隨意地穿入老五舞得滴水不漏的劍光中,手中匕首幾乎是又慢又輕的一劃,反手一刺,擋開旁邊救援的一刀,重又退回--老五從胸到肩就像劈開的柴一樣再也合不上了。
根本不是自己這幫人圍著她!
他心里在那一剎已然雪亮:就算再多一倍的人,眼前這臉上無一絲表情的少女也能在轉(zhuǎn)瞬之間殺光屠盡。她根本不是在等機會!看她那般閑庭信步似的殺死毫無出手打算、只想死守的老五,又放過那個時候出手的根本破綻百出的老七,簡直就是在享受!
他的汗如雨一般流下,若不是心中提著的一口氣,或者說,還有那么一點不甘心就這么死的念頭,幾乎連步都邁不開了。
“要跑嗎?”他想,“不行!這人武功太高,看她的模樣,說不定就是羯人,怎么可能住手……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逃命的一定最先完蛋!”
正在此時,突聽有人喊道:“老十三,你干什么?你跑哪里去?”回頭看去,只見老十三一言不發(fā),正躍過一處灌木,向林外奔去。他剛想:“老十三你……”眼前一花,那少女不知如何已鉆出人墻,飄忽若鬼魅,看似晃晃悠悠慢慢地走著,卻在下一瞬間已追到老十三身后。
這么多人一點反應(yīng)還沒有,就見她提起匕首,一刀,兩刀,三刀……奇怪的是老十三一直沒發(fā)出任何聲音,木頭一般任她干凈利落地切了整七刀。她收刀回頭,頓了一下,邁步開走。老十三的身體就在她身后轟然破裂,濺起漫天的血霧,一塊塊跌落塵泥之間。
那少女神色自若地又走入人圈中間。她走過來的路上一路沾滿血跡,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老十三的血。她的秀發(fā)、衣襟上沾滿了血,連臉上也有幾道血兀自流動,她卻渾不以為然,依舊靜靜地站著。
先前那人感到呼吸都凝滯了。“大哥……”他在心底拼命狂喊,“救命啊……”
勞付勞全的心也跟著收緊,一時間都不知道它到底還在跳沒有。兩人甚至不敢看那邊,傻子一般呆呆對望,只是耳邊不時響起叫喊:
“哇??!鬼、鬼!”
“媽??!媽?。 ?/p>
“什么他媽的……”
“不要跑!不要跑!不要跑!”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起,跟著“叮叮當當”一陣亂響,接下來就是一些清脆的骨骼斷裂之聲,喑啞的肌肉撕破之聲,激烈的鮮血噴涌之聲,以及重物墜地之聲。林中又安靜了一會兒。
“我……我……嘔……”有人劇烈嘔吐。
“他媽的,他媽的!我他媽的!啊……”有人哭著叫罵了幾句,隨即無聲無息。
“不要跑!不要跑!等大哥來!”
“老子……”
“撲哧”一聲,跟著像下了場雨般,場中滴滴答答地響了好久,這“老子”要干什么到最后也無人知道。
“不要跑!不要叫!誰他媽的亂喊!”先前那人已經(jīng)歇斯底里。
“你他媽的!你他媽的!一起上,一起上啊!”
“砰”地一下,有樣事物遠遠地飛來,砸在勞付腳邊。勞全一聲不吭,轉(zhuǎn)頭大口大口地嘔吐,勞付只覺他抓著自己的手幾乎掐進肉里,也不敢叫出聲,咬牙踢了一腳,將那頭顱踢入草叢之中。
“大哥!大哥!”有人撕心裂肺地狂叫起來,猶如垂死的野狼一般。勞氏兩兄弟聽到這聲音都是不由自主地一顫,幾個人跟著狂叫:“大哥!大哥?。 ?/p>
這一次叫喊,阿清似乎毫無阻攔的意思,由得他們叫。場中殘尸遍地,血腥彌漫,猶如阿鼻地獄,還混著一些惡臭,大概人人胯下失守。
忽聽數(shù)里外有一長嘯之聲傳來,綿綿不絕,遠遠近近的山林都隱有回音。眾人一怔,有一人突然狂喜道:“是大哥!是大哥!是……”話未說完,一口氣吸不上來,他手捂胸口,臉漲得似豬肝般,口吐白沫,全身劇烈抽動,勉強跨前兩步,再也支持不住,直挺挺跌入火堆。
火舌瞬間爬滿他全身,立時就有焦臭味傳出,可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拉他一把,眼睜睜看著他的腳不住抽打,掙了片刻,終于不動了。
勞氏兄弟聞到味道,往火堆望去,就這么一會兒,仍然還站著的除了阿清就只剩三人了。有兩人靠在一起,雖然仍站著不動,可是手抽風般不停舞動,哆嗦著道:“大……大哥來了!大哥來了!哈哈,哈哈哈哈,有……有救……”
阿清身子突然一轉(zhuǎn),向兩人走去。那兩人同時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尖叫、慘叫、狂叫,既而瘋了一般拼命笑,拼命笑,好像這樣才能抵消被刀刺破胸膛的痛楚。他倆慢慢跌落,相互依偎著,漸漸笑聲低落下去,終于不見。
這個時候,聽見林外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有人笑道:“怎么樣,兄弟們,又殺了幾個羯……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