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路年歲已舊,乃是東平郡往濟北郡的一條山間小路,戰(zhàn)亂起時,晉國大將祖逖的軍隊曾多次通過此路,北上伏擊劉淵的部隊,收復晉室江山。
后來羯人的高祖明皇帝石勒亦是經(jīng)這里秘密越過巨野澤,突然出現(xiàn)在蓬陂城下,數(shù)番廝殺,終于讓祖逖的北伐就此止步。而石勒從此騰開手腳,勵精圖治,匆匆數(shù)年,滅了龐大的前趙國,成就霸業(yè),首次由胡人頂替漢人接受四方朝貢。
雖然每次行軍,山路都得到修繕,但畢竟經(jīng)歷了太多的風雨兵戈,這兩年已大半坍壞,路上雜草叢生,腐木橫貫,有好幾處甚至巨石塞谷,要趟過幾條小溪才行。
若是外地的人,就算大白天來此,也多半認不出這是條路,只有如小靳這樣一天幾個來回滿山跑的人,才能在天黑后仍辨明方向,大搖大擺地走。
小靳一口氣疾走出四五里,冷風一吹,打了個寒戰(zhàn),火氣下去,漸漸清醒過來,想:“哎呀,我在干什么?這么走出來,和尚知道了,不揭了我的皮嗎?”不知不覺腳步慢了下來。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胡小娘皮欺人太甚,這口氣怎也咽不下去……但和尚可也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小娘皮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可就……小靳一時躊躇難定,干脆蹲在路邊,看著草叢中此起彼伏的鬼火發(fā)呆。
忽聽山下嘩咧一聲,石頭崩裂,似乎有人上來了。小靳大奇,天都黑成這樣了,還有什么人會走這山路?這一帶以前橫行的山賊土匪也早就被和尚清理干凈了??!
他隱身在樹后往下望去,月光下,果然見到三個模糊的人影正向山上奔來。
那三人逐漸逼近,小靳屏住呼吸,心中怦怦亂跳,正想著是不是出去打探打探,那三人已行到離小靳只有十來丈距離的時候,內(nèi)中一人突然大聲咳起來,聽聲音年紀不小了。旁邊一人忙道:“爹,要不要緊?咱們歇一下罷?!甭犅曇羰莻€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扶著那老者坐在一旁的巖石上。
另一人往山上望去,甕聲甕氣地道:“快了罷。聽村子里的人說,那廟還沒到山頭,估計也就還有幾里路了?!甭曇舫辆?,至少四十來歲了。
小靳暗叫聲苦,急抓腦門,轉(zhuǎn)眼已有了主意。他鉆出藏身的地方,往前走了幾步,裝作在石頭上一絆,“哎喲”一聲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那中年人沉聲喝道:“誰?”手一抄,一柄短劍已扣在掌心,年輕的卻立即低聲道:“是百姓。”當先那人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收回兵刃。
這一切小靳自然沒有看到,渾然不知自己已從鬼門關兜了一圈回來,哎喲連天地爬起來,道:“奶奶地,什么破廟,鬼大爺沒見到一個,還害老子差點摔死。”
那青年站起身走前兩步,拱手道:“這位小哥,請問可是從華云寺來?”
小靳吃驚地道:“啊呀,是誰,牛頭山的大王嗎?小的可、可沒錢伺候各位!”轉(zhuǎn)身欲跑。
那青年忙道:“小哥誤會了,我們是上華云寺請愿的百姓,因天黑迷了路。這位小哥如果知道,不知能否為我等引一下路,孟浪之處,還請小哥多多包涵。”
小靳哦了一聲,傻笑道:“呵呵,賊黑的天,我還以為是遇到剪徑的大爺了呢。華云寺嗎,我倒是剛才從那里來,不瞞你說,里面別說和尚了,鬼影都沒一個,還是勸各位別去了,早早回家是正經(jīng)。哦對了,這山上強人可多著哩!”
他掰起指頭,一臉鄭重地道:“牛頭山八大王、花蓮洞三十二弟兄,哎喲喲,那可個個是提刀舔血的人,兇神惡煞,管你南來北往的客,東去西進的膘,一律通吃,女人統(tǒng)統(tǒng)收來做壓寨夫人,男的剝皮熬油……”
小靳此刻只揀平日在酒肆茶樓里聽到的最恐怖的故事變著花樣地往上加,說得口沫四散。那青年微微一笑,道:“小哥說笑了?!?/p>
小靳急道:“這怎么是說笑呢這可是……”
卻聽那青年自顧自地道:“聽說廟里如今的主持是道曾道大師,在下在江南時便久慕大名。以他的修行,只怕數(shù)十里之內(nèi)都無強人出沒。如果小哥真的害怕,請指明方向,我們自己上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