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的?”魯新從桌子下爬出來,“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眼睛的時候,我以為,我見到了你的兄弟。你們有著一樣的眼睛?!?/p>
李拐子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早上七點,所有的礦工下礦,八點鐘,監(jiān)工接到了電話,所有人陸續(xù)從礦底又鉆出來。礦工們第一次靜靜的享受了一番清晨的慵懶。有幾個人在小聲嘀咕著,如果礦老板突然死了,那拖欠了幾個月的工資怎么辦。說話的人臉上一片愁容。他們想起昨天早上,老王所嘮叨的,那幾個鬼影。越來越多的人相信,那些鬼影的確存在過,而且現(xiàn)在還站在那里,默默的注視著這個世界。
當老王領著蘇翔走進礦工們的住所的時候,蘇翔盡管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是肉眼看到的時候,還是小吃了一驚。那一大排大排的連炕,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的被子,那污濁的床單。蘇翔掃視了屋子里的人的表情,所有的人似乎都對這些東西習以為常,他們臉上只有白眼珠子是干凈的,其他的縫隙里都塞滿了灰塵。
木偶,就應該放在這里。老王檢查了下自己的床,床上只有被子,空空如也。
“難道這家伙長腿了,自己會溜?”老王自言自語,然后趴在地上,瞥了眼床底下。隔壁床的一個稚氣未脫的男孩正在翻看一本通俗的雜志。蘇翔注意到,那個翻雜志的男孩視線并沒有在雜志上,而是放在老王的動作上。蘇翔把雜志從男孩臉前移開,盯著他。
男孩手指了下門口:“有個人進來把木偶拿走了。我們不讓他拿走,他說,這是個死人的東西,誰碰到它,死人早晚就會來找他。”
老村長覺得自己真的老了。他抱著半人高的木偶,走在礦山后邊的小路上。隨著山路的顛簸,木偶在他懷里似乎活了,它嬉笑著,玩弄著,不時的用手輕觸一下他布滿皺紋的手臂和下垂的腹部。老村長想起來了自己的兒子。那時候他還年輕,他可以背著兒子,翻山越嶺,帶他去外面的城市去轉悠。他可不想兒子就生活在這樣一個閉塞的村莊里,啥東西都沒見過。直到有一天,兒子長得高大,他再也抱不動了,兒子再也無須他抱了。從那時候開始,兒子就不再離開這個村莊,他習慣的留在了這里。因為一種慣性,因為一種懶惰。這是老村長最不愿意看到的。老村長常跟兒子講,你是個男人,要有野心,要有沖出去的欲望,要有占有世界的夢想。而兒子總是說,夠了,現(xiàn)在就挺好的。有吃有喝,能夠照顧你老人家,這樣就足夠了。
老村長突然停住腳步,他看見老王帶著蘇翔繞了近路,一下子就站到了自己面前。
“你知道這個木偶屬于誰嗎?”老村長抱緊了木偶,一點也沒有松開手的痕跡。
“屬于死人,所以我就更加奇怪,你為什么抱著它?!碧K翔站定,攤開雙手。
“我要埋了它?!?/p>
“那也應該是挖出來它的人決定是否要埋了它。而不是偷走它的人?!碧K翔走向老村長。
“這個木偶的背后有一個‘劉’字,我查了村子里的族譜。民國時期,有個劉姓的大戶,專以倒賣此地的木材為生,累積了無數(shù)家產(chǎn),后來他被人綁票,殺害,分尸,藏于枯井之中。礦老板,就是步的劉姓大戶的后塵?!崩洗彘L抱著木偶的手哆哆嗦嗦的?!斑@就是詛咒,當每一個木偶挖出來以后,就會有一個人像木偶的主人那樣死去,這就是詛咒。礦老板就是你殺的!”老村長沖著老王咆哮。
老王哆哆嗦嗦地退了幾步,躲在蘇翔的背后。
“你那是迷信?!碧K翔走向老村長,他一把把木偶搶過來,“既然這木偶這么重要,我要把它留作證據(jù),就更不能給埋了?!?/p>
“我必須把它埋了。如果不埋的話……”
“會怎么樣?”
“會繼續(xù)死人。”
蘇翔冰冷的笑了下:“你是說兇手會繼續(xù)殺人?”
“是偃師,是祖上留下的規(guī)矩,是這村子里的鬼……”
“那我希望他能趕快動手。他犯的事情越多,我越容易找到他的把柄?!碧K翔抱著木偶,走下山去。他想過,懷里的那個東西,也許是活的,會突然伸出他堅硬的手指,刺向他的皮膚,抓住他的心臟。沒關系,那里有一把手槍。多年的刑偵經(jīng)驗讓他相信,只要是有形的東西,什么都拼不過那一顆顆旋轉著的子彈。
“他人緣肯定不好。沒人愿意來我們這村子。我們這,被外面人稱做鬼村。他來我們這,肯定是得罪了上級或者同事?!?/p>
“我們這不至于像你說的這個樣子吧。”
“魯新,你總是在這個村子里轉悠,你沒有出去做買賣。我常出去,我見著外頭的人,他們看我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個鬼。誰也想不通,莫名其妙的,這個村子里總是死人。我們和妖怪住在一起?!?/p>
“他們那眼神是因為你長的那副德性和你走路屁股晃來晃去的。”魯新想開句玩笑,但是李拐子嚴肅著一張臉,魯新也意識到自己的玩笑并沒有什么價值。
“這是個沒法破的案子。你明白嗎?”
“莫非你知道誰是兇手?”魯新盯著李拐子。
“當然……不知道了?!崩罟兆邮种械呐粕⒙湓诘厣?。“不過,城里來的那個警察,我看他,他會瘋掉的。我能看出來他很焦灼。他的臉上的皺紋,說明他是個不會通融的人,做事情一點也不圓滑,常常得罪人。所以他總是接到這種沒有頭緒的案子,這種案子根本就無從下手。他每次都無法完成任務,于是每次都受到別人的嘲弄。他決心,這個案子,無論如何也要結案。否則他會瘋掉的……而且他身上藏著什么秘密?!?/p>
“你說什么秘密?”
“一件,很沉重的事情?!?/p>
“他兩年前……”魯新要說的時候,突然捂住了嘴。
“兩年前怎么了?”
魯新抓耳撓腮,眼神胡亂掃了一下墻角:“我不能說?!?/p>
“與他的家庭有關?與他的孩子……”
“他先吃了,收拾廚房呢。”李拐子盡力裝作鎮(zhèn)靜的樣子。
蘇翔“哦”了一聲,“你這米飯剛剛做好,他咋就吃完了?!?/p>
“屋子里地方不夠了,他就在廚房湊合吃點?!?/p>
蘇鐵點點頭,這時候他突然看見窗口晃過一個人影,是那男孩,正在使勁往屋子里張望,他把臉貼在玻璃上,鼻子被擠壓得變形。他張著嘴,似乎在用口型跟蘇鐵透露著什么,但是玻璃太臟,蘇鐵沒看清小孩要說什么。李拐子剛一轉頭,男孩刷的又消失了。
“你看什么呢?”李拐子也望向窗口。
蘇翔趕快轉移話題,他說:“我看那雕像呢,模樣很古怪?!碧K翔盯著雕像,他覺得越看它,越覺得它確實很古怪。
“你知道偃師的故事嗎?”
“不知道?!?/p>
李拐子陪坐在蘇翔身邊,他開始講述偃師的故事??隙ㄟ@個故事他已經(jīng)講述過無數(shù)遍了,倒背如流,村子里的人也肯定都知道這個故事,所以只有蘇翔一個人認真的聽。李拐子講述的時候,眼睛始終停留在地面上,就像是在回憶,回憶自己的故事。
我為什么會接這個案子,蘇翔心里納悶。
“你知道,當我挖出那個木偶,我以為,我挖出了一個孩子。我還聽見了他跟我說話,他說……你愿意為了那么那么多的錢,殺人嗎?我真的聽到了這句話,我那時候就覺得奇怪。老村長說得對,這是個被詛咒的木偶……”
蘇翔把煙屁股在木頭桌子上碾碎。他沉默地在屋子里踱步,皮鞋蹭得噔噔響。他不想聽老王繼續(xù)嘮叨下去。一個木偶,能代表什么。難道因為老王挖出了木偶而去定他的罪?現(xiàn)在能斷定的是,老王,肯定不是兇手。從現(xiàn)場的腳印來看,兇手非常冷靜,目的明確,下手狠毒。他絕不會驚慌失措到手上沾著血,然后一巴掌糊在玻璃上。老王是個容易激動的人,這種人的行兇現(xiàn)場一般都是腳印指紋鋪天蓋地。可偏偏所有的事情又的確與他牽連在一起。最煩人的就是那個木偶,老村長一直刻意強調的,那個所謂的帶著詛咒的木偶……
“那木偶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魯新蹲在治安亭里,蹲在桌子下邊。蘇翔囑咐他不要站起來,以免別人從亭子外頭看見他,這樣會打草驚蛇。魯新蹲久了,伸了伸腿,每隔十五分鐘他就得這么伸一下。他琢磨,自己雖然很辛苦,但這么做,對破案起了關鍵作用。如果有人偷偷潛入治安亭,想跟李拐子說上幾句話,這個人肯定有內幕。
“魯新,你相信那城里來的警察嗎?”李拐子在柵欄里的地面上玩著牌,面前的牌擺成了一條長龍,每次翻開牌,他都認真地瞅瞅,好像是在算命,每張牌上都暗藏著玄機。
“人家干了十幾年的刑偵了?!?/p>
“但你也不是很相信他。”李拐子強調了一下“很”字。
“他囑咐我,不要發(fā)出聲音來。以免外頭有人發(fā)現(xiàn)這屋子里還藏著人?!?/p>
“他懷疑我是兇手?那你呢?”
“他沒有懷疑你?!濒斝峦蝗挥X得說漏嘴了,轉念想了想,“他想什么我也不知道?!?/p>
“他過得一點也不快樂?!崩罟兆臃^來一張牌,突然,像看到了什么忌諱的東西,把那張牌扔到了遠處。
魯新本來不想繼續(xù)說下去,他想保持安靜,但是他又忍不住好奇,于是開口問:“你憑什么這么說?!?/p>
“我會看面相?!?/p>
“迷信……那你從我臉上看出什么來了?”
“你睡眠不好?!?/p>
“你亂蒙的?!濒斝掳涯抗庖葡騽e處,他知道他的緊張已經(jīng)默認了李拐子的話。
“從你的眼袋看出來的。你想掩飾也沒有用。人的一切都反映在臉上。”
“那我為什么睡不著覺?”
“因為你爸爸……”
“我們還是說說那城里來的警察吧。你從他臉上看出什么來了?”
“他是個特較真的人……”
魯新深有感悟地點點頭。
“他人緣肯定不好。沒人愿意來我們這村子。我們這,被外面人稱做鬼村。他來我們這,肯定是得罪了上級或者同事?!?/p>
“我們這不至于像你說的這個樣子吧?!?/p>
“魯新,你總是在這個村子里轉悠,你沒有出去做買賣。我常出去,我見著外頭的人,他們看我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個鬼。誰也想不通,莫名其妙的,這個村子里總是死人。我們和妖怪住在一起?!?/p>
“他們那眼神是因為你長的那副德性和你走路屁股晃來晃去的?!濒斝孪腴_句玩笑,但是李拐子嚴肅著一張臉,魯新也意識到自己的玩笑并沒有什么價值。
“這是個沒法破的案子。你明白嗎?”
“莫非你知道誰是兇手?”魯新盯著李拐子。
“當然……不知道了?!崩罟兆邮种械呐粕⒙湓诘厣??!安贿^,城里來的那個警察,我看他,他會瘋掉的。我能看出來他很焦灼。他的臉上的皺紋,說明他是個不會通融的人,做事情一點也不圓滑,常常得罪人。所以他總是接到這種沒有頭緒的案子,這種案子根本就無從下手。他每次都無法完成任務,于是每次都受到別人的嘲弄。他決心,這個案子,無論如何也要結案。否則他會瘋掉的……而且他身上藏著什么秘密?!?/p>
“你說什么秘密?”
“一件,很沉重的事情?!?/p>
“他兩年前……”魯新要說的時候,突然捂住了嘴。
“兩年前怎么了?”
魯新抓耳撓腮,眼神胡亂掃了一下墻角:“我不能說?!?/p>
“與他的家庭有關?與他的孩子……”
“他先吃了,收拾廚房呢?!崩罟兆颖M力裝作鎮(zhèn)靜的樣子。
蘇翔“哦”了一聲,“你這米飯剛剛做好,他咋就吃完了?!?/p>
“屋子里地方不夠了,他就在廚房湊合吃點?!?/p>
蘇鐵點點頭,這時候他突然看見窗口晃過一個人影,是那男孩,正在使勁往屋子里張望,他把臉貼在玻璃上,鼻子被擠壓得變形。他張著嘴,似乎在用口型跟蘇鐵透露著什么,但是玻璃太臟,蘇鐵沒看清小孩要說什么。李拐子剛一轉頭,男孩刷的又消失了。
“你看什么呢?”李拐子也望向窗口。
蘇翔趕快轉移話題,他說:“我看那雕像呢,模樣很古怪?!碧K翔盯著雕像,他覺得越看它,越覺得它確實很古怪。
“你知道偃師的故事嗎?”
“不知道?!?/p>
李拐子陪坐在蘇翔身邊,他開始講述偃師的故事??隙ㄟ@個故事他已經(jīng)講述過無數(shù)遍了,倒背如流,村子里的人也肯定都知道這個故事,所以只有蘇翔一個人認真的聽。李拐子講述的時候,眼睛始終停留在地面上,就像是在回憶,回憶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