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訪談楊哲(1)

埋:一本用罪惡寫成的大善書 作者:楊哲


記者:談談您是怎么想起來寫這么一個煤礦上發(fā)生的故事呢?

楊哲:以前在雜志上看過一篇報道,講煤礦的,說有個礦工每年就打兩次工,分別是寒暑假。因為他是一名小學教師,而學校發(fā)不起工資。礦工這活雖然危險,但畢竟在他眼里是最賺錢的工作。甚至有時候連學生的書本費,也得從他挖煤賺的錢里頭出,因為學生家里更窮。有意思的是,這篇報道翻到背面,就是豪華轎車的廣告。一瞬間,地獄天堂。我知道,這教師礦工,當不了中國最感動的人,因為他身體健康,婚姻幸福,更重要的是,沒有人愿意面對他的真實存在。他是被有些人刻意忽略掉的人。但我希望人們能重視到這類人的存在。而且不光是這一個人,還有更多的社會問題需要我們關(guān)注,環(huán)境的污染,傳統(tǒng)的喪失,社會的不公……

記者:不覺得這樣的題材太沉重了嗎?大部分人在讀書的時候都渴望得到的是愉悅。

楊哲:良藥苦口,而且重要的是,要看你怎么包裝?!段饔斡洝肥且槐竞芡ㄋ祝苁苋藲g迎的小說。但是明眼人眼里,它通篇都在揭露社會陰暗面。玉皇大帝的看門狗敢隨便來欺負老百姓,這不就是在挖苦朝廷么。《埋》也一樣,你看到的只是一個精彩的懸疑故事,只有當你看完,反思一下,你才會明白,喔,楊哲原來說的是這么個東西。我始終記得我的導演課老師給我們的教誨,雖然說的是電影,但是放在文學上也是通用的?!昂玫碾娪埃亲屇阍陔娪霸豪锏臅r候只顧得上捧腹大笑,出來的時候才會思考的東西。只要裝X的人才會一直擺著思考者的面容。”

記者:所以你在創(chuàng)作《埋》的時候特意加入了很多笑料?

楊哲:準確的說不是加入。而是故事本身,它立在那,就挺荒誕的,挺黑色的。說起幽默,我們通常對它的理解有點狹窄。幽默分很多種,一種是純語言的幽默,譬如馮小剛的電影,我們說是小品式的電影。經(jīng)常有人把其中的臺詞挑出來。你完全不看故事,你看那幾句臺詞,也能把你逗笑了。但是你反觀美劇。美劇里的經(jīng)典臺詞,必須要貫穿在故事里,你才能感覺到它的魅力。它的精髓在于荒誕的劇情,而臺詞只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我更偏向于,在故事上來玩幽默。誰說社會悲劇就不幽默了。在中國有很多事情,譬如不給紅包就縫你肛門,一踢就倒的大樓,很多事你琢磨一下就會覺得,太荒誕了,太搞了。雖然你在笑過之后會覺得很心酸。但你沒有敞開去笑的時候,我便無法趁你不備捅你一刀。

記者:很好奇你的故事,究竟是一個什么樣子的情節(jié),能像你說的這樣幽默之余又能引人深思?

楊哲:簡單的說,就是有一個村子為了發(fā)展經(jīng)濟,被污染徹底毀滅了,成為了癌癥村,或者說叫鬼村。村子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考慮移民去大城市去。但他們走之前,他們要從別人那榨干了錢再走。而村子里的老百姓,從來都是任人欺壓的。他們始終沉默著,看起來那樣無力。但他們就像海藻一樣,聚集起來,它們可以掠奪海里任何其他生物呼吸的空間。故事里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自以為聰明的人,他們也的確身份是各種社會精英。他們以為他們統(tǒng)治著一切,但其實,他們只是被他們眼里的傻瓜們玩弄著。

記者:這個故事都是你虛構(gòu)出來的?有沒有下鄉(xiāng)去體驗一下生活?

楊哲:首先,這個故事的根基,就是一個懸疑破案的故事。希區(qū)柯克塑造了各種各樣的瘋子,但他本人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人,人家也沒去精神病院呆過。懸疑其實是種天賦。譬如夜里,我聽見管道里的水聲,我就會感覺到一種放大的恐懼。這種敏感是天生的。很多怪念頭,總在我腦袋里盤旋。至于說人物怎么刻畫,以前寫校園文學的時候就有過一種感覺,一所校園里能夠包容一個社會。那么一個村莊,更是能成為一個社會的縮影。這里有統(tǒng)治者,有支持統(tǒng)治者的有錢人,有立牌坊所謂德高望重的人,有苦難的老百姓,有在中間不上不下隨時墻頭草的人,這些人物根本不需要你費力去編。你觀察下你們樓下的人都在干嘛就夠了。

記者:你以前寫的校園文學都是情感類型的,怎么這回突然轉(zhuǎn)型寫起了懸疑小說?

楊哲:這應該說是一種成長。十四五歲的時候,你經(jīng)歷了什么,于是把那什么寫下來,那是一種類似于日記的,對生活的還原。應該說是無意識的行為。如果有意識的話,頂多就是看著自己寫了好幾十萬字,很有成就感。但現(xiàn)在不一樣。我很清楚我的目標,我要寫一本能夠引起人們思考社會問題的書,而且我需要采用一種大眾能夠接受的方式去寫,譬如懸疑,這很有商業(yè)性。而且我要用這本書證明我的寫作技巧。我快到三十歲了,我要做一本讓70后60后不再小瞧我們80后的書。

記者:也可以理解為你寫這本書是為了給80后爭光?

楊哲:爭光這詞感覺像是小學生作文里才會出現(xiàn)的詞。但事實上就是如此?,F(xiàn)在80后其實活著挺憋屈的??斓蕉⒅炅?,房子買不起,婚結(jié)不起,這是物質(zhì)方面的問題,而精神上則更迷茫。十年前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一堆80后作家出來了,大家覺得,我們和前人不一樣,我們獨立,自由,有才華。既然十八歲的時候能出書,二十八歲的時候就能占有世界。我們輕視余華,莫言。覺得到了他們的年紀,我們肯定能寫出流芳百世的大作。但十年轉(zhuǎn)眼就過去了,那些80后的領(lǐng)頭兵,要不然就是繼續(xù)騙著一代又一代的小學生,要不然就改行做雜志主編去了,等于利用別人的創(chuàng)造力。沒人再提,我想做一部偉大的作品。我覺得是80后提前衰老了。在本來還該很有激情的歲數(shù),就已經(jīng)完全向商業(yè)妥協(xié)了。而即便說商業(yè)化,他們也無法和劉震云參與電影啊那類的文學商業(yè)化相提并論。所以現(xiàn)在的80后,實際上再沒有任何驕傲的資本了。但是,我一直堅持認為,既然我管自己叫作家,所以無論如何,我也該有本配得起這個稱號的作品。我覺得80后應該有更多的人去追尋自己的夢,而不是被金錢拖垮。

記者:你覺得80后被金錢拖垮了?

楊哲:其實你看看80后的偶像們都在干嘛就行了。一個在炫耀他的湯臣一品的海景,另一個人炫耀三輛跑車,給五個女朋友一人一張不限額的卡。大家都在炫耀怎么燒錢。沒人炫耀自己憋出了一個多么棒的作品。那誰經(jīng)常念叨的一句話就是,我快揭不開鍋了,所以打算過倆月出本書。好像這倆月隨便一寫,就能出部杰作似的。是,你隨便寫本書,能賺個幾百萬,但你真的就相信,你隨便倆個月寫出來的,那就是文學作品嗎。作家不再對文學負責,只對金錢負責。而且他還是個有名了的成功了的作家,他如此浮躁,他給那些沒成功的,沒錢的,沒女人的,每天都在做夢,想成為他的新人們什么榜樣力量?于是乎,全國的創(chuàng)作者都在浮躁。的確,這個社會到處都是假冒偽劣產(chǎn)品,因為,文化就是如此。因為做文化的人就是如此。

記者:你覺得作家都是背負著影響社會的使命?

楊哲:我反對把藝術(shù)當?shù)谰哂脕斫逃诉@種行為。我的書可以探討社會問題,但我不會給出一個答案,然后告訴讀者們,你們該聽我的。同樣在作家的使命感上,作家也不該站出來,告訴別人你該怎么做。但我覺得作家應該做的一件事情是,盡力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譬如余華寫《活著》,我會覺得,60后們很有水平,我會受到影響,也想寫出本杰作。我覺得榜樣的力量是很重要的。所以我當作家的話,我就想寫本好書。我大學是學影視導演的,那我就想盡力去拍出一部好片子。我做好我力所能及的事情。那些無論是造酒的還是做鞋的,看到別人通過認真努力成功了,于是自己也會琢磨,我是不是也可以通過努力認真,讓自己獲得成功。如果我能起到這個作用,我就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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