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邊城花雨（3）
　　
　　封崢呵地笑了一聲，很含蓄對我這個自我評價表示出鄙夷和否認。
　　
　　好吧，好吧！我也不和他爭辯。瓜家的下人過來服侍他吃飯，我便告辭回自己屋里睡覺了。
　　
　　他剛才那么一提醒，我還真覺得渾身酸痛，大概是缺乏運動，猛然一下又是騎馬夜奔，又是劃船逃命的，勞損過度了。
　　
　　我走前封崢又喊住我，說：“明天蒙旭那邊就會來消息。你就好好休息吧?！?br>　　
　　我擺擺手，表示知道了。
　　
　　回了房，小丫鬟已經(jīng)給我熏好床了。燒得暖烘烘的被窩似乎有著無限的吸引力，讓人一躺下去，渾身都軟得連骨頭都沒了。
　　
　　我在被窩里拱了拱，睡意很快來襲，閉上眼睛會周公去了。
　　
　　我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卻知道睡得并不安生。起先漸漸覺得發(fā)冷，那種骨子里透出來的冷，讓人一陣陣顫栗。冷完了又覺得燥熱，就仿佛身體里有團火在燃燒一樣。我想掀被子，卻發(fā)覺手腳乏力，想張口喊人，喉嚨里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暖暖的床鋪漸漸變成了一個火爐，我就像是爐子里煉的那枚丹藥一樣，被翻來覆去地烤著?？墒沁@么熱，我卻半點汗都沒出。
　　
　　痛苦之中，耳朵里似乎聽到有人在床邊說話，說的什么卻聽不清楚。過了一會兒，一只冰涼的手覆蓋在了我的額頭上。
　　
　　那感覺實在是美妙，仿佛太陽下暴曬了整日的人終于盼來了一絲清風。我嗚嗚掙扎著，努力向那冰涼的方向靠近過去。但是那只手很快就收了回去，然后我被人重新按在了床上，被子又蓋了回來。
　　
　　我正想罵人，忽然有人用杯子碰了碰我的唇。我久旱逢甘露，張開嘴大口喝起來。
　　
　　那人在耳邊低聲說：“別急，當心嗆著?！?br>　　
　　這人一如既往地愛說教。
　　
　　我喝夠了水，喉嚨不那么難受了，又安靜下來繼續(xù)睡覺。
　　
　　我就這樣睡睡醒醒，神志一直不怎么清醒。稍微好點的時候，我可以張開眼看看，只見房間里有兩三個下人，一個男人則坐在床邊。
　　
　　我頭腦里一片亂，恍恍惚惚覺得這一幕那么眼熟，那個剛才坐在床邊的人像我爹。似乎下一刻，他就會和我娘說：“晚晴被她推倒在地，頭破血流，想不到大妹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惡毒，絲毫沒有手足之情。”
　　
　　然后，同記憶里的一樣，娘就會說：“這肯定是有什么誤會。光憑封家小公子一句話，也說不準?！?br>　　
　　可我爹是不信的，他總是自負得很。他說：“你這是慈母多敗兒。該把她送去云虛道長那里，好生管教一下?！?br>　　
　　我娘那時候焦慮地道：“雨兒還這么小，送出去了，叫我怎么放心？”
　　
　　我爹斬釘截鐵道：“就是因為還小，現(xiàn)在管教才來得及?！?br>　　
　　別家父母威脅說要把孩子送走，都不過是嚇唬一下，可我爹武人作派，說到做到，就真的把我送走了。
　　
　　我就像是一下被人從床上拉到了馬車上，記憶的片段一閃一閃的，眼睛里全都是霧。我聽到有孩子在哭，又像是我自己在哭，哭得很傷心。
　　
　　我拼命地敲著那扇門，使勁扯著那個門閂，大喊大叫。驚恐、懊惱、委屈，全部堆積在心里，那感覺讓人很難受，就像呼吸不過來了一樣。
　　
　　有人捉住了我揮舞的手，堅定地握住。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好，好，不送你走。噓，不要怕，你哪兒都不會去的?！?br>　　
　　這個聲音似幻似真，卻有著奇妙的安撫力量。我聽著他低沉的話語，漸漸平靜了下來。
　　
　　這樣又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的熱度似乎減退了些，我慢慢恢復了一點神志。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額頭，我便張開了眼睛。
　　
　　封崢拿掉蓋在我額頭上的濕巾，然后捏了捏我的被角，“沒事，你在發(fā)熱，大夫說你累著了，又受了風寒?！?br>　　
　　“哦。”我腦子里一團糨糊，沒辦法思考他話里的意思，“你身上有傷，去休息吧?！?br>　　
　　封崢的眼睛里有點光芒在閃動。他嗯了一聲，卻沒動。我又睡過去了。
　　
　　后來他再把我搖醒，喂我吃藥，我都沒再說話。我又開始發(fā)冷，不停地打擺子，裹著厚被子還覺得冷。封崢一直在我身邊和我說話，讓我放松一點?？墒沁@種反應是無法控制的，把我打昏了我還是要哆嗦。
　　
　　“那么難受嗎？”他眉頭緊皺著問。
　　
　　我努力翻了一個白眼給他，話也說不出來。
　　
　　他好一陣沒出聲，忽然伸出手來，把我連人帶被子抱在了懷里。
　　
　　我不是不驚訝，但實在是哆嗦得厲害，根本沒力氣和他抗議。只是他這么一做，我還真覺得暖和了點。有人抱著，實在舒服許多。
　　
　　封崢很小心翼翼，我靠在他懷里覺得很舒服，鼻端又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氣。漸漸的，我不再哆嗦了，熱度又上來了，我重新陷入昏睡中。
　　
　　我這一睡，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就醒了。
　　
　　我張開眼一看，只見自己置身一片云霧之中，身子也輕飄飄的，什么發(fā)冷發(fā)熱，什么頭暈嘔吐，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了。
　　
　　我心想，糟糕了，我不會是病死了吧？
　　
　　正納悶著，我忽然見前方云山霧海之中亮起一道光芒。那團柔和的光暈慢慢靠近，到跟前，我這才看清那是一名男子。
　　
　　他身穿白衣，修長倜儻，姿態(tài)從容，那容貌竟然是出塵的俊美不凡。那人不過二十多歲，長眉鳳目，鼻梁高直，薄唇似乎帶著一絲笑意，目光清澈溫潤地望著我。
　　
　　我呆呆看著他，大半的神志都飛到天外了，腦海里還有一絲殘留的理智在發(fā)問：怎么莫名其妙夢到這么一個絕世翩翩佳公子？
　　
　　那人看著我，脈脈不語，那雙溫潤的眼睛里蕩漾著清光，簡直可以讓人一頭醉死在里面。
　　
　　被一個仙人般的俊秀男子這樣注視著，足夠讓我心跳臉紅了，不過他總不說話，莫非是等我主動打招呼？
　　
　　于是我清清喉嚨，打算過去嫻雅得體地行個禮，那神仙哥哥忽然抬起了手。我這才注意到他兩手攏著，似乎拿著什么東西。
　　
　　神仙哥哥微微一笑，氣質(zhì)清華，他白玉一般的手如蓮花一般展開，左手的手掌中央，托著一枚晶瑩剔透的金色小印。
　　
　　我大驚，朝前邁了一步，然后就醒了過來。
　　
　　這下才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里，床還是那張床，房還是那間房，封崢一張憂心忡忡的臉就湊在跟前。
　　
　　他在我大叫非禮之前及時把腦袋縮回去了，一臉關(guān)切地問：“你覺得怎么樣了？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