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間在二樓,這是一間低矮破舊、四面漏風的小房間,沒有門,沒有窗戶,也沒有衣櫥。這讓我有一種似乎回到家的感覺,當然那是我很久很久以前住過的家。早餐是一杯香氣撲鼻的土耳其咖啡、一塊阿拉伯餅、一小塊羊奶酪,還有一點洋蔥頭和橄欖。
我走在通往市中心的一條主路上,城市的馬路周圍到處是棕櫚樹、無花果樹和盛開著的杜鵑花。在海邊的某一個地方,漁民們叫賣著他們清早剛剛打撈上來的各種鮮貨,在一個濕漉漉的長桌前,他們抓住在桌子上活蹦亂跳的魚,手抄鈍刀迅速剁掉了魚頭,神速地清理著魚的內(nèi)臟,然后他們把這些魚的內(nèi)臟扔進海水里。在這片水域,聚集著很多很多魚,此時它們都撲上前來,捕食這些扔進水中帶血的雜碎。第二天早上,漁民們再來投網(wǎng),網(wǎng)住這些昨天來這里搶食的魚,把它們?nèi)釉诨锪锏淖雷由?,剁掉它們的頭。魚兒們就是以這種自然的方式,虔誠地飼養(yǎng)了自己也喂養(yǎng)了人類。
在半路上,在伸向海邊的一處海角的山頂上,矗立著一座十字軍曾修建的圣彼得城堡。這座城堡中有一個不同尋常的水下考古博物館。這里展出的都是潛水員在愛琴海海底打撈上來的各種物品。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些巨大的雙耳罐。雙耳罐已經(jīng)存在五千年了。它有纖細的、天鵝般的瓶頸,外形優(yōu)雅,碩大的瓶肚能裝進很多物品。雙耳罐實際上是用黏土燒制而成的,在古代是用來裝橄欖油和葡萄酒、蜂蜜和奶酪、谷物和水果的,它游遍了整個古代世界——從科爾切斯特到印度。愛琴海海底到處都是雙耳罐的陶瓷碎片,但也能看見完整的雙耳罐,那里面也許還裝著滿滿的橄欖油和蜂蜜,它們長眠在水下的礁石和懸崖峭壁之中或者沙石中,像一頭躲藏在水下的懶洋洋的猛獸。
然而,這些被潛水員們打撈上來的東西,只是被淹沒的世界中的一部分。也許就像在我們今天生活的這個世界里一樣,在那片深不見底的海底世界里,還有一塊擁有許許多多蘊藏著豐富的色彩斑駁的物品的領域。在那里有很多被海水淹沒的島嶼,在那些島嶼上有被淹沒的城市和鄉(xiāng)村,港口和碼頭,圣壇和雕像。有沉沒的商船以及數(shù)不清的漁船。在它的海底長眠著腓尼基人的戰(zhàn)艦,在薩拉米斯水底長眠著克謝爾克謝斯曾為之驕傲的波斯艦船。有數(shù)不清的馬隊、成群的山羊、森林和耕地、葡萄園和橄欖林。
這是希羅多德熟知的世界。
最讓我感動的是,這個博物館的館內(nèi),幽暗而又神秘,像是一個黑暗陰沉的洞穴,在那里邊的桌子上、陳列柜里和陳列架上靜靜地躺著那些從海底打撈上來的物品。在射燈的照射下,你能看到陳列在那兒的物品都是些玻璃制品,其中有各種形狀的杯子、碗、大罐子、細頸瓶、酒杯等。但是,當博物館內(nèi)廳的門一旦被敞開,白天刺眼的陽光從外面射到里面時,這些展品就顯得朦朧,無法清晰地看到它們;里面很暗,只有當博物館的門關嚴之后,博物館員打開那些小小的射燈時,我們才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易碎的、表面粗糙的玻璃制品,那時它們就會變得栩栩如生、色彩斑斕,散發(fā)出光和亮,向我們展示出生命的悸動。
我們站在四周閃光的暗處。
我重回到了那家小旅館。在接待臺前,在剛才那位痛苦不堪的小伙子站過的地方,現(xiàn)在換上了一位年輕的土耳其姑娘,她長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當她看見我進門時,微笑著面對著我,她那非常專業(yè)的笑容,意在向我表達對旅游者到來的歡迎,也意在她打破了那種傳統(tǒng)禁令,一改以前一見陌生男人就得保持冷漠、毫無表情的呆板面孔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