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奇不在宿舍。”我說。

“他有沒有大哥大？”戴麗瑩問。

“沒有?！?/p>

“飛行員不是很有錢嗎？為什么不買？”

“買手機那么容易嗎？一部手機要兩三萬，最次也得一萬多，那都是大款們用的，飛行員工資是挺高的，但絕不是你們想象中的有錢人，”我解釋說，“再說齊奇參加工作也就兩年多，哪用得起奢侈品啊。不光他沒有，他們飛行隊的同事們，除了幾個領(lǐng)導(dǎo)，也沒見誰用大哥大呢，不過倒是有很多人用BB機?！?/p>

“那你給齊奇打傳呼呀。”

“他沒有買傳呼機。”

“為什么？一千多就可以買一臺特別好的傳呼機，他怎么不買？”

“不知道，”我搖搖頭，“我沒問過他?！?/p>

“看不出，齊奇還真是個節(jié)儉的人，挺會過日子的。”

“他房間有電話，平?；顒佣汲霾涣藢W(xué)院大院，可能覺得不需要那玩意吧?！蔽艺f。

過一會兒，我又自語道，“他對自己確實太節(jié)儉了?！?/p>

想到他沒有給自己而單給我買那只手表，我的心仍然會痛。

我和戴麗瑩又在市場轉(zhuǎn)了轉(zhuǎn)，我看中了一種鑲花邊的白色純棉內(nèi)衣，每件15元。我毫不猶豫買了兩件，當(dāng)場送一件給戴麗瑩，以表達(dá)對她的友情和感謝。每次從機場來市內(nèi)，只要找到她，只要她沒上班，不管我干什么，她都會這樣毫無怨言從頭到尾陪著我，每次見她，都會讓我感到無比的溫暖。買完內(nèi)衣回來，再打電話，齊奇已經(jīng)在宿舍了。他問我在哪兒，說剛才去找我，還跑到候機樓，卻四處找不到。我甜蜜地笑著，戴麗瑩在旁邊望了我兩眼，轉(zhuǎn)身遠(yuǎn)離了電話機。

這天晚上我沒回機場。在戴麗瑩的宿舍的小床上，她拿起織針和毛線，很有經(jīng)驗地按照我提供的齊奇的尺寸起了頭，然后手把手地教我，一針一線地教我。她很耐心，我很用心，雖然不停地被她嘲笑“太笨”，但我用心苦學(xué)，一個小時就掌握了基本套路和技巧，三個小時后就可以靈巧自如地編織毛褲了。這天晚上我一口氣織到凌晨3點，完全達(dá)到了“廢寢”狀態(tài)。戴麗瑩一覺醒來看我仍然裹著被子抱著毛線坐在臺燈邊，拍著我的后背說：“別這么不要命地干了，如果急著穿，明天你把它留給我，一星期后你來取，保證讓他穿上?！?/p>

我打著哈欠說：“這怎么行呢？你可以給我織毛褲，但他的毛褲絕對得由我來織?！?/p>

后來它被我?guī)Щ亓藱C場，它成了我每天業(yè)余的必修課。編織的過程由于缺乏經(jīng)驗，幾次針下出錯，不斷地拆掉返工，我這個一向?qū)Μ嵥橹氯狈δ托牡娜?，在這件事上卻是出奇地好脾氣。每次把織壞的部分拆掉，我都會把拆下來的毛線精心地纏成球球，無論浪費多少時間，也不會有一句怨言。

給齊奇織毛褲是對我來說是一次嘗試性的手工活。當(dāng)終于完成后，齊奇興高彩烈地穿到身上，雖然兩條褲腿織得太瘦了，緊緊地箍在腿上并不一定舒服，他卻夸張地在床上蹦來蹦去，表揚我終于讓他穿上了最合身最貼心的毛褲。我大受鼓舞，立即取消了冬天給自己買外套的計劃，把這筆錢拿出來又買了毛線，開始了新一輪的編織——給他織毛衣。每每抱起它一針一線地往下走，細(xì)細(xì)長長的毛線纏繞在指尖上，仿佛纏滿了甜蜜。

23 陰云

學(xué)院放了寒假。不消兩日，全體學(xué)員與教職工就鳥獸散了。學(xué)院里在白天里也靜悄悄的，到了夜晚，除了值班人員的辦公間里閃著一點亮光，整個大院難見人跡，一座座大樓都空蕩蕩的。

齊奇沒有那么快就離開。

我問他什么時候回家，他一再推遲回家時間，到后來竟然取消了回家過年的計劃。我暗自歡喜。機場沒有寒假，航班每天都有，即使大年初一也不會停歇。我當(dāng)然知道，他留下來惟一的原因是為了陪我。飛行餐廳已經(jīng)關(guān)了，齊奇不愿到我們的職工食堂來吃飯，他喜歡在我的房間里用電鍋煮泡面。曲曲折折的面和開水在鍋里冒著熱氣，他的一雙大手靈巧地撕開小小的調(diào)料包，把調(diào)料灑進(jìn)杯中，再用小刀把火腿一片一片地削進(jìn)鍋中，丟進(jìn)一把綠葉菜，然后滴進(jìn)幾滴醋，拌上一點辣椒油。我特別喜歡吃他煮的面，那種特別的味道獨一無二，我自己試著煮了幾次，味道總有差異。我倆總是頭挨著頭趴在桌子兩邊，吃得很香，很開心。

總是在接完航班的時候，他來陪我。我們總是那么容易激動，容易興奮。我們的身體觸在一起，就像電流與電流的交鋒，幾乎不需要什么引導(dǎo)，就能獲得強烈的快感。我們總是一氣呵成，同達(dá)顛峰，整個過程流暢而完美?？偸窃谝股脸恋臅r候，他又一個人默默地離開。一次次我站在深夜的窗前，在望不到邊際的夜色里，看他穿過花間小徑，寬寬的肩膀在我的視線里移動著遠(yuǎn)去，成了我記憶里一副最美的剪影。

臘月二十九，我跟史阿姨調(diào)了班，我必須回家了。不論工作多忙，過年的這幾天，爺爺、爸爸和我，總要在一起團(tuán)圓。我極力邀請齊奇與我一塊回家過這個春節(jié)。原以為他會欣然應(yīng)允，卻不料他竟一口回絕。

“不行，我還不能跟你回去?！?/p>

“為什么？”

“沒有準(zhǔn)備。”

“要準(zhǔn)備什么？我們家又不打算收你的禮?！?/p>

“心理準(zhǔn)備不足?！?/p>

“回去見見我爸爸，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別說了，虹虹，這次先別見，我們的關(guān)系你也先別跟家人講……”

“為什么？”我備受打擊，原有的幸福感一下子有些變味。

“別誤會，虹虹，我是說，等我準(zhǔn)備充足了，我會主動登門拜訪的，請相信我。”

他沒有過多解釋什么，我沒追問。心里卻結(jié)下一個小疙瘩。我知道他很愛我，像我愛他一樣，可為什么他不愿見我的家人？還不讓我對家里公開關(guān)系？我的心情一下子由巔峰跌落谷底，覺得他的理由并不能讓人信服，可又說不出什么。我郁悶著，不放心地問他：“我走了，你一個人怎么辦？你自己怎么過年？你干脆也回老家吧?！?/p>

他撫著我的頭，笑了笑：“到現(xiàn)在機票、火車票都不好買了，今年就不回去了，放心吧，你走了我正好可以靜幾天，看看書?！?/p>

“一個人孤孤單單過年，多慘啊?！蔽液鋈幌肟蕖?/p>

“別說得這么可怕，你不是很快就回來嗎？”

“七天啊，這七天你怎么過？”

“我一個大小伙子怕什么，實話對你說，我最喜歡一個人呆著了?！?/p>

“你媽媽一個人在家過年嗎？”

“你不用擔(dān)心她，她跟姥姥、舅舅他們在一起，他們會過得很好的?！?/p>

齊奇送我到車站，幫我把一大一小兩只行李包送上長途客車。安頓好行李，他陪我在車上坐了一會兒，不住地叮嚀，冷暖、飲食、行路，面面俱到，細(xì)心和呵護(hù)的程度遠(yuǎn)超過我的爸爸。交待完了，他正要下車，只聽汽車一聲嘶鳴，沖出了車站。我沖司機喊了一聲，司機說拐個彎到了站口才能停下。汽車到了站口，停了，上來幾個人，我推了齊奇一下：“趕快下車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