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條件反射地皺眉頭:“學它?我沒興趣。也許在全世界的語言中,我最討厭的就是日語。我正要勸你不要再讀什么日文書呢?!?/p>
“為什么?”
“因為它是日語?!?/p>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的意見無法一致,但他從來不與我爭執(zhí),每每這時,他都默默地低下了頭,采取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我感覺這時他總會有些難過,但他并不勉強我。他只是說:“算了,那就學英語?!?/p>
我說:“這還可以商量 ,可為什么一定要學外語?”
他說:“你這樣不學無術,想一輩子坐柜臺賣票?”
我不以為然:“學了英文或日語就可以改變命運?”
齊奇不僅在學日語,還在加強航空英語專業(yè)的東西。他建議我不要荒廢大好時光,要我每天背三個到五個單詞,掌握兩到三個短句。他說這樣過兩年我就可以掌握至少一千個句子,最基本對話是沒問題了,就是將來萬一到了國外,也不會因為無法與人溝通而流落街頭。
出國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我問:“干嗎要到國外?”
齊奇若有所思:“假設呢?”
“干嗎做這樣的假設?”
齊奇笑笑:“干嗎不能做這樣的假設?”
我妥協(xié)了。然而沒兩天,我就失去背單詞的興趣。每晚齊奇檢查學習情況,我往往剛剛背出了昨天的,前天記下的已忘得凈光。齊奇說我朽木不可雕。仿佛英文單詞跟我有一種天然的敵意,我打不敗它。不過我對他書柜里各種文學書籍產生了濃厚興趣。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狂熱的文學愛好者。書柜里不僅珍藏著中國古典的現(xiàn)代的各類文學名著,還擁有大量的世界各國文學名著。我仿佛掉進一個微型圖書館,在齊奇的引領下,文學的光輝把我迷暈。我們從此擁有更多的共同話題,我讀書的速度和對文學書籍的理解,被齊奇稱贊為天才閱讀家和天才的評論家。不知多少個晚上,我倆頭拱著頭,餓了吃同一塊面包,渴了喝同一杯水,有時候共同讀一本書,有時我讀我的,他讀他的,他看英文和日文的專業(yè)書籍,有時他也看日文版的小說。有時候我們讀書讀煩了,就把游戲機插到電視上,打游戲時我倆真是絕配,左右逢源天衣無縫,在游戲里我們玩得天昏地暗,玩得廢寢忘食,玩到頭暈眼花,累極了就和衣而臥,擁在一塊睡覺。那時候我們還沒有性行為,或者說我們的行為僅限于“擁抱”這樣的邊緣性行為,我們從擁抱中獲得滿足,不想其他。一覺醒來,他會擁著我,送我回宿舍。
當我們精力充沛的時候,他會在深夜里帶我去爬樓梯,一直爬到大樓的最頂層,靜靜地坐在公寓之頂感受星空夜色的迷離,感覺天上美麗的星星就在頭頂,伸手可觸。我們在深藍的星空下,呼吸含著冰屑的冷空氣,相擁著,說不完的悄悄話。有時候他會在深夜拉著我到后院的大操場去鍛煉,去長跑,他像一個天生的運動員,可以一口氣跑五千米。往往我早已累得趴下,他還在一圈一圈地跑,跑得滿身大汗,外衣一件一件脫下,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把它們一件一件甩進我懷里。我抱著他的衣服,呼吸著他的氣味,站在滿天繁星下,望他,他也不時地回頭望我。他奔跑的灑脫的身姿總會讓我情不自禁地激動,讓我熱血奔涌。
每每他送我回去的時候,夜已經很深。送我回到宿舍門口,他總要握握我的手,抱一抱我,輕輕地拍拍我的背,貼貼我的臉,看著我用鑰匙擰開門,才肯離去。我往往站在門口,擰頭目視著他的背影。當他走向樓梯口拐角處時,總會習慣性地回頭看我,習慣性地從衣兜里掏出火機,舉到臉前打出一簇跳動著的紅色火苗。我也常常忍不住奔向走廊盡頭,從小窗口繼續(xù)眺望他的背影,期待著下一次的見面和擁抱。
17 相處
空閑時,我喜歡整理我的衣服。那時還沒有衣柜,在一只從批發(fā)市場買來的廉價提箱里,疊放著我的全部服裝。我的衣服少得可憐。雖然每天與金錢打交道,但屬于自己的只是有限的幾張。除了吃飯、日常消費,我沒有多余的錢去買衣服,更別說時裝。我有限的幾件上衣,幾乎都是紫色的。淡紫,粉紫,葡萄紫,自打可以自由選擇服裝色彩時起,我便不知不覺地放棄了紫色以外的其他顏色。幾乎所有的朋友都說,紫色對我的膚色和氣質是最好的詮釋。每每從鏡中望去,我也必須承認紫色是我的幸運色,它的確與我的膚色水乳交融,珠聯(lián)璧合。興致上來時,我喜歡把所有的衣服翻出來,對著鏡子一件件試穿,進行一個人的時裝表演,在這個過程中我會找出最漂亮的組合搭配。每每有人夸我漂亮,夸我是一個衣裳架子,穿什么都有樣時,我也會謙虛一下,說自己只不過肯下功夫、擅于打扮而已。事實的確如此,對美麗的追求,我從來都是執(zhí)著不懈,而且有著堅忍的、驚人的毅力,從我的臉上、從我眼神中任何時候都可以找到無畏的精神和勇往直前的勇氣。記得在別人穿毛衣的挺冷的天氣里,在那個小機場,只有我一人敢光腿穿裙子,把夏季延長,或提前過夏季。
“冷不冷?”每每看到我的打扮,齊奇第一句總要這么問。
“冷?!?/p>
“來,哥給你捂捂?!彼偸遣挥煞终f脫下外套,裹到我身上。
我稱齊奇為哥。他沒有妹妹,從小就渴望有個妹妹?!拔視煤帽Wo她,有我在,任何人休想碰她一指頭,如果她在外面受欺負,我一定饒不了他們,會好好教訓那些壞家伙?!彼麕е环N想象,說著小時候的某種心愿。
而我,從小渴望有個哥哥。有一個長得高高的帥帥的,陪我走出去可以讓一堆小妞們羨慕的哥哥;一個學習總是第一名,放了學不僅給我補習功課還能帶我出去玩的哥哥;一個對隨身聽、錄音機很專家的,可以幫我掃除各類機械障礙的哥哥;一個讓我可以在不高興時發(fā)發(fā)壞脾氣,處處讓著我,寵著我,偷偷地攢一筆零花錢拿出去給我買冰淇淋的哥哥……擁有這樣一個哥哥,那會是什么感覺?可惜這只是個夢,一種奢望。遇到齊奇,我倆驚喜地發(fā)現(xiàn),兩個小時候的夢竟然嚴絲合縫地吻合。奇跡般地重疊。夢成了現(xiàn)實。我相信沒有哥哥的小女孩們都做過這樣的夢。可惜不是誰都能像我這么好運氣。
“哥,我餓了!”我說。
“哥,給我水喝!”
“哥,帶我去XX玩!”
“哥,今天有個旅客好氣人……”
“下次若讓我遇到,我一定替你扁他一頓……”他說。
只要看到他,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忍不住跟他撒嬌,跟他耍賴,完全變成一個調皮任性的小女孩。看到他腰間系一條新腰帶,我會不由分說一把抽下來,系到我腰上。他不僅不生氣,還會樂顛顛地按著我的尺寸替我重新打孔……新買的鞋子磨腳,我喊一個“疼”字,他立即幫我脫下鞋子,找到其中折磨我的那一塊禍害,用鉗子夾,用錘子敲,最終給制服,讓我穿得舒舒服服。
我的紫色碎花的雨傘壞了,壞到沒法修,我傷心。齊奇陪我跑遍本市幾家大小商場,找不到同樣花色的,而其他任何顏色的我都毫無興趣。之后一個周末他突然失蹤了。只打電話告訴我出去辦點事,卻沒告訴我他去了哪兒。一天一夜我沒看到他,心情焦躁,食寢難安。我打電話給他的同事詢問他的去處,竟然沒有人知道。直到第二天晚上,他突然出現(xiàn)在我眼前,對我說,有一件禮物要送我,讓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