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這是干什么? ”琪琪感到奇怪。
朱懷鏡信口說:“他們是工廠里的工人。工廠發(fā)不出工資,他們沒有飯吃,來找政府要飯吃。琪琪要好好讀書,不然長大了當工人,就是這樣的。你知道嗎? ”
琪琪還聽不懂,卻早已習慣了在大人面前說是,就含含糊糊答應(yīng)了。朱懷鏡又問:“琪琪長大了想干什么? ”
琪琪想了想,說:“不知道。媽媽說長大了不要當干部,沒錢?!甭犃诉@話,朱懷鏡就笑了,心里不知是酸溜溜的還是幽默。
送了琪琪回來,門口圍著的工人沒有了,卻見五顏六色的三角旗滿地都是。幾個武警戰(zhàn)士在飛快地打掃。想必剛才一定發(fā)生過沖突。這些工人也的確可憐,他們只是要一口飯吃,可自己還同兒子那么說,真是罪過。
走到辦公室,先上了廁所,對著鏡子整理了發(fā)型。外面風大,頭發(fā)給吹亂了。原先在下面工作,要是成天把頭發(fā)弄得油光水亮,別人肯定說你脫離群眾。可到了這大機關(guān),頭就要一絲不茍了,不然人家說你沒修養(yǎng)??伤念^發(fā)不太熨帖,弄不好又亂了。這真為他平添了許多煩惱。他剛調(diào)來時不識深淺,口無遮攔,有次開玩笑說自己頭發(fā)總是亂糟糟的,煩死人了,真是滿頭煩惱絲啊! 可這話不知怎么就傳到了秘書長谷正清耳朵里去了,讓谷秘書長很不高興?!八麩朗裁? 組織上對不起他還是怎么的? ”谷秘書長這話又七彎八拐轉(zhuǎn)到了朱懷鏡耳朵里,讓他著實嚇了一大跳。谷秘書長對他有看法了。他知道中國最大的法不是憲法,而是看法。上司對你有看法了,你就完了。從此朱懷鏡講話更加謹慎了。還得時刻注意谷秘書長的臉色,看他對自己的看法壞到了什么程度。但風度照樣還是馬虎不得的,他便只好堅持用摩絲維持發(fā)型??扇缃衩芭曝浂?,難得碰上好摩絲,只得時常往頭上抹些水上去。
朱懷鏡整理好發(fā)型,做出精神抖擻的樣子,去了辦公室。打掃衛(wèi)生是早上要做的第一道功課。于是打開水,拖地板,抹桌子和柜子。柜子一溜兒擺了五個,占了整整一面墻。他一個人坐這間辦公室,可屬于他的柜子只有一個,其他四個是前任幾位秘書長占著的。有個柜子頂上放著一個印花瓷瓶,天天打掃衛(wèi)生,他都得把它拿下來抹一下,很費事。放在那里也有礙觀瞻。有回朱懷鏡就把這瓷瓶取下來,放在桌上當筆筒用。卻讓谷秘書長看見了,狠狠罵了他一頓:“你這是怎么回事? 老同志的東西,怎么可以隨便動? 這些老同志,都是老一輩革命家,嚴格講來,他們用過的東西都算革命文物,得進博物館! 你知道嗎? 這個瓷瓶,是老秘書長第一次進京,從中南海帶回來的,老人家最心愛的?!敝鞈宴R想不到這事竟讓谷秘書長發(fā)這么大的火。說的那位什么老秘書長不知是姓龐還是姓盤,反正現(xiàn)今在辦公廳工作的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是不是早已作古也未可知。他只好恭恭敬敬把瓷瓶放回原處,像供奉釋迦牟尼佛牙舍利一樣。這幾個深藍色的鐵皮柜也從來沒見人來打開過,他卻要天天把它們抹得一塵不染。
看樣子谷秘書長對他的看法已經(jīng)定格了,要改變也難了。他在荊都還玩得不怎么開,就只好在這里死捱了。他越來越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死牛任剝的境地。
可朱懷鏡倒總認為谷秘書長犯不著為那瓷瓶如此光火。也許他給谷正清的印象太惡劣了,人家就借題發(fā)揮吧。也許谷正清是借著尊重老領(lǐng)導(dǎo),樹立自己的威信。用老人壓新人,甚至用死人壓活人,這在中國官場似乎是老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