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巴中隨營學校,教務部分配陳秋石當戰(zhàn)術教學組的組長,因為沒有現成的教材,就自己動手編。陳秋石文化底子厚,編了一本圖文并茂的《攻防戰(zhàn)術十大圖例》,油印,下發(fā)到班。
課堂設在一家流亡地主的祠堂里。第一次上課,陳秋石興致勃勃,軍容整潔,只遺憾沒有皮鞋,不能像楊邑那樣儀表堂堂,但綁腿還是扎得一絲不茍。他首先從戰(zhàn)術起源、原理、意義講起,來龍去脈,引經據典,滔滔不絕,講到了孫子吳子尉繚子,還講到了北伐戰(zhàn)爭的一些戰(zhàn)例。
學員大都是團營連三級干部,大家也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討論的時候,陳秋石發(fā)現不對勁了,多數學員似乎并沒有聽明白他講了些什么,也不感興趣,他們最感興趣的是他畫的那些插圖,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有的說像,有的說不像。
陳秋石說,像不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戰(zhàn)斗過程和結果。我在黃埔分校受訓的時候,我的教官楊邑先生曾經諄諄告誡我,沒有戰(zhàn)術遠見的人,永遠只能當參謀而不能當參謀長,而沒有戰(zhàn)術觀念的人,最多只能當連長而絕不能讓他當團長。
學員中有人說,陳教官你別扯那么遠。你就告訴我們,敵人進攻的時候我們怎么打,敵人防御的時候我們怎么打。
陳秋石說,這個要慢慢來,我們要從基礎講起。
還有人說,十六字原則我們大家全體倒背如流,比你講的這個子那個子管用得多。
陳秋石說,十六字原則是大的方針,但是具體到戰(zhàn)爭實際,還要細化。比如說敵疲我打,怎么才能讓敵疲勞,我們怎樣才能以逸待勞,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才可以打。然后就舉例,舉孔雀嶺戰(zhàn)斗,如何以小股兵力牽制敵人,如何以部分兵力設伏,如何以主力迎擊敵大部,分段襲擊。
一個學員說,陳教官你讓我們搞作業(yè),還要搞作戰(zhàn)圖,算兵力火力賬,我們搞不來。打仗主要靠的是勇敢,不能如此這般慢條斯理。上級叫進攻,咱就迎著槍林彈雨往上沖,上級叫防御,咱就搬起石頭往下砸。你的這些戰(zhàn)術,在孔雀嶺是碰巧了,在其他地方不一定管用。
陳秋石有些惱火,口氣很硬地說,什么叫碰巧?戰(zhàn)術上的一些基本原理都是相通的,如果我們連基本的東西都不掌握,就是有了湊巧的條件,也會被湊巧錯過。
陳秋石有點犯傻,他沒有搞明白,這里的學員多數來自于戰(zhàn)斗一線,有初小文化就算知識分子了,給他們出敵情地形情況,讓他們設計上中下策,搞預案和第一第二方案,這就好比讓驢子唱歌,自然搞不來,搞不來,他就不想聽你的課,他就有工夫對你畫的那些插圖橫挑鼻子豎挑眼。
幾堂課下來,陳秋石講得口干舌燥,效果平平。他布置的那些作業(yè),交上來的五花八門。有的模仿他的做法,也搞文字配圖,但文不對題,圖是涂鴉。有的一個字寫得雞蛋大,一張黃草紙,寫不過三五個字。還有的干脆什么也不寫,畫上一個人,帽子上綴一顆五角星,算是紅軍,紅軍端著槍,瞄準另一個人,另一個人的帽子上綴著青天白日,算是白軍。白軍舉著兩只手,表示投降。
陳秋石翻著交上來的作業(yè),氣不打一處來,在課堂上抖著厚厚一摞黃草紙說,太差了太差了,簡直是烏合之眾!這樣的文化程度怎么能當團長營長?再學三年也趕不上國民黨的一個連長!
就這一句話,被學員告到了教務部,說陳秋石的立場有問題,這個從國民黨黃埔軍校畢業(yè)的軍官,看不起工農干部,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