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這么說自有道理。圖畫署使用的顏色只有黃色系的月黃和梔子色等有限幾種,其他顏色都嚴格限制,畫員自己也不愿接近。他們堅信真正杰出的畫作只需墨汁和空白,著色的瞬間,單純和高貴就已經(jīng)消失了。
偶爾使用的顏色只有丹青室制作的顏料。即便是畫員,也不可能知道配制顏料的方法和原理。
徐征突然詢問淡綠色來自哪里,弘道感覺不知所措。徐征看了看弘道的冷漠神情,小心翼翼地說道:
“淡綠色來自于月黃。黃色的月黃和綠色的蓼藍相互混合,就成了淡綠色?!?/p>
“那又怎么樣?”
徐征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后看了看左右,俯在弘道耳邊說道:
“產(chǎn)自越南的橙黃,也就是月黃,含有致命的毒。月黃之毒沿著血管擴散,血管就會崩裂,嘴唇和臉上出現(xiàn)綠色?!?/p>
直到這時,弘道終于意識到事有蹊蹺,某種莫名的力量將他引向了錯誤的地方。
“如此重要的事實,義禁府官員怎么會發(fā)現(xiàn)不了呢?”
“他們怎么可能了解各種顏料和顏料的毒性?”
“那你為什么不把這些告訴他們呢?”
弘道的語氣似乎是在責怪徐征。
“官員們只想快點兒把這件事蒙混過關,師父的家人也是這樣……你說我能怎么辦呢?只能自己去調查……”
徐征滿懷信心。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線索。但是,他的臉上卻又充滿了世界上最痛苦的表情。在弘道的記憶中,這是徐征最后的表情。
弘道站在夜色沉沉的胡同里,望著井邊。黑暗漸漸消散,他清晰地看到了井邊的全景。
一個身穿綠裙和白褂的女人頭頂水桶,從胡同那頭走來。弘道眼前一亮,看見女人走進胡同,于是向前走了過去。
“大嫂!”
“你擋在我面前,要是弄翻了水桶怎么辦啊?”
弘道的臉上帶著從容的微笑。他突然出現(xiàn)嚇唬女人,然后讓對方知道自己是誰,再表現(xiàn)得從容自若,這是為了徹底擾亂女人的心思。如果腦海里紛亂如麻,自然想不到回避,或者撒謊了。
弘道已經(jīng)抓住井繩,悠閑地問道:
“有件事上次你好像忘了說,你可能不記得了,但是十年前你曾經(jīng)穿著麻衣出入北岳山腳下的畫員家,有人看見了?!?/p>
女人本來站得很直,聽弘道這么說,突然晃了幾晃,頭頂?shù)乃袄餅⒊隽怂?粗飨履橆a和脖子,女人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記得什么嗎?我什么都不知道?!?/p>
女人扶著水桶的雙手瑟瑟發(fā)抖。濕漉漉的臉讓人不忍目睹,但是弘道并沒有心軟。
“大畫員突然遭遇不測,家里亂糟糟的,而大畫員家的女仆卻去了獨居的年輕畫員家?”
女人的水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泥水濺上了女人的裙角。許久以后,魂飛魄散的女人艱難地開口說道:
“到現(xiàn)在了,即便我想隱瞞也沒有用了……”
弘道沒有收回冷漠的視線。
“可是我去畫員家,并不是因為和畫員之間有私情?!?/p>
弘道悄悄地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因為私情,怎么會身穿麻衣出入單身男人的家呢?”
“當時畫員到廚房找我,問我大畫員去世那天早晨我在哪里。我回答說,我是做飯的廚娘,一大早就去挑水了。他說,到后院井邊必須經(jīng)過畫室,有沒有在附近看到陌生人?!?/p>
“后來呢?”
仿佛打聽這個問題的人是他自己,弘道靠近女人身邊。
“我的確想起早晨見過一個陌生的男人。”
“男人?陌生的男人?”
“我頭頂水桶從畫室門口經(jīng)過,一個健壯的男人穿過了院子。我以為是畫室的客人,不過我還是覺得很奇怪,偷偷地瞟了幾眼,結果水桶里的水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