銬子（一）（10）
　　
　　我跟李炳奎就那樣蹲守著，保衛(wèi)宋慶齡專列，我們雖然采用的是笨辦法，不過，最笨的辦法，有時也是最好的辦法。
　　
　　我還忘記告訴你一個細節(jié)，就是離宋慶齡專列到達還有兩三天時間，還沒有那么緊張，我們僅僅是把守著鐵路。唉，一天蹲守了十幾個小時，我累極了，就靠在鐵路邊兒睡著了。
　　
　　那天熱，蚊子多極了，李炳奎就幫我趕蚊子。等我醒來，他都沒發(fā)現(xiàn)，還不停地拿著自己的衣服在扇。
　　
　　其實我這是犯錯誤了，你想想，宋慶齡來了，毛主席、周總理都要去接，我竟然睡著了，這是多么嚴重的錯誤呀！
　　
　　我后來想，假如那天跟我一起執(zhí)行任務的是別人，說不準就會回去匯報了，那我這一生可能就完了，最起碼是當不了警察了。
　　
　　可是李炳奎沒有，他還挺夠意思，挺講意氣的，也不會整人那一套。
　　
　　李炳奎這個人粗中有細，特重感情。前面我說過，曾經(jīng)給他留過一塊點心，他吃了就記著你的恩。但他最大的弱點，就是廢話反動的話會無意中說出來。
　　
　　15
　　
　　有個處長，上戲院去看戲，鋼筆給賊偷了。當時跟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你丟輛汽車都算不上什么大案，丟上幾千塊錢也不過是一般案子，那會兒丟個鋼筆就是案子了。當然這鋼筆也不是一般的鋼筆，是一支派克金筆，尤其是處長丟的。
　　
　　于是組織上讓我跟李炳奎去找。我就想拿出公校三個月學的那套，走一個程序?？衫畋静挥?，他把我拉進一個小飯館，我當時還從來沒下過館子，給首長當警衛(wèi)員時，看著首長們在一起喝酒，那也是在食堂。
　　
　　進了城，就住進了公校，平時休息，我也在單位，很少出去，要么就出探、就蹲守，從來沒有進過飯館。
　　
　　李炳奎帶著我進了館子，我還有些緊張。他跟那兒熟悉，跑堂的都叫他李大爺，說：“喲，今兒什么風，把李大爺您給吹來了。怎么老沒見您呀，當解放軍了？”其實，他才二十六歲。
　　
　　李炳奎牛呀，不看他們，低著頭，聲音很小，問我：“喝花茶行嗎？張一元的?！?br>　　
　　我當時哪里知道什么花茶，更沒聽說過張一元，我緊張，汗都出來了。
　　
　　我們沒錢，下什么飯館？當時我們還沒有工資，每月一百二十斤小米，發(fā)點洗漱用品，穿灰制服，平時吃飯十人一桌，打地鋪，無論走到哪兒，看見賣東西的，都買不了，沒有錢，也沒有錢的概念。
　　
　　那個時候的警察其實是很艱苦的，別說錢了，連辦公桌和椅子都沒有，就是個馬扎，還有一個帆布包。
　　
　　“喝花茶行嗎？這張一元茶莊的花茶可是有名的，尤其是他這兒的茉莉小葉花茶，要是來上一壺，那么一悶，再把茶壺蓋一掀，離著老遠，香味兒就飄過來了?！崩畋f。
　　
　　我沒說話。李炳奎提高了聲音，說：“你他媽的倒是說話呀?！?br>　　
　　我看了他一眼說：“咱們走吧，別在這兒坐了?！?br>　　
　　李炳奎把我猛地一摁說：“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了，你給我踏實坐著?！?br>　　
　　說完，就把銬子從腰里拿出來，往桌子上一扔，大聲說：“沒錢是嗎？誰要你付錢呀。”然后又趴到我耳邊悄聲說：“嘿，我這是為了案子，你今兒個就得聽我的，我可不是拉著你這個共產(chǎn)黨在這兒找便宜?！?br>　　
　　跑堂遠遠就看見了李炳奎的銬子，一路小跑過來，說：“李爺，今兒想來點什么？”
　　
　　李炳奎說：“還問？解放了，就不知道爺我愛吃什么了？”
　　
　　跑堂說：“倒是有好幾個月沒見著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