銬子（一）（8）
　　
　　我終于拿起那銬子仔細看，它亮閃閃的，就像剛從故宮丟失的國寶一樣。
　　
　　朱紹臣笑了，說：“那天讓你唱歌，委屈吧？”
　　
　　我說：“不委屈?！?br>　　
　　他又說：“今天又沒吃好飯？”
　　
　　說著，從柜子里拿出一袋點心，是名牌的，叫什么，什么村？看我，忘了，當年那么喜歡吃。
　　
　　他說：“白天看你沒吃飯，餓了吧？”說著把點心扔在我懷里。然后轉(zhuǎn)身走過去，把那手銬小心地鎖進了柜子里。
　　
　　我手捧點心那叫一個高興呀，點心香呀，我給大伙分了，自己就吃了兩塊，還給李炳奎留了一塊。你昨天問我對朱紹臣什么感情？
　　
　　像父親一樣。
　　
　　13
　　
　　老人說到這兒，突然沉默了，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望著自己面前的地板，一直沒有抬起頭來。
　　
　　過了很久，才緩緩地說：“我春節(jié)前去看他，他住著醫(yī)院呢，但是身體還很結(jié)實，是住在部隊醫(yī)院。原來他住在地方醫(yī)院，特別煩躁，他老是忘了自己的身體情況，不愿意呆在地方醫(yī)院，嫌那兒不好。他是希望出去干點什么。他在那兒也不說話，也不好好吃東西。我去看他的那天他還挺高興。”
　　
　　后來他轉(zhuǎn)到部隊醫(yī)院去就高興了。老太太說，他在醫(yī)院就從來沒笑過，見了我他就開始笑了。
　　
　　他不能說話，只能用筆寫。也沒寫什么，就是互相問候一下。
　　
　　我寫的是希望他在這兒安心休養(yǎng)，早日康復。
　　
　　他寫謝謝。
　　
　　他先是坐沙發(fā)上寫，能走路，腦子非常清楚，寫字也挺流利的，就是說不出來。
　　
　　他基本不問什么事。那天我走時，他就寫“讓我姑娘請你去外面吃頓飯，我就不去了，讓我姑娘代表我”。
　　
　　我就寫“等你好了以后，請你去吃，咱們一塊去吃飯”。
　　
　　他開刀后就不能說話了，不能說話了他就寫，還說要為北京奧運會的保衛(wèi)工作盡一份力。他還對北京奧運期間的安保方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一個人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還想著這個。你說，他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人？
　　
　　老人說到這兒流淚了，他還是不看別人，只是看著地板，眼淚從他眼角緩緩流出，在臉頰慢慢地移動，最后像天上的雨滴一樣落在了地板上。
　　
　　14
　　
　　剃著光頭，穿著對襟兒衣服，是那種中式對襟兒的，另外呢，袖子挽著的，露著白袖子，然后系褲腰帶，緬襠褲，不是像咱現(xiàn)在的西裝褲，是中式緬襠褲，系褲腰帶，腿上扎個腿帶子，腿帶子懂不懂？
　　
　　白襪子，黑鞋，千層底兒布鞋，這是李炳奎典型的打扮。走方步，晃著上身，李炳奎那晃蕩身子特典型，遠遠一看就知道那是李炳奎來了。
　　
　　李炳奎從東城小街一直溜達到南城的天橋，這一路上，幾乎所有的酒館都喝過，都不給錢。用他的話說：“人家就不要錢。”用開酒館人背后的話說：“誰敢要他的錢??！”用我們的話說：“欠改造！還得長期改造！”公校訓練的三個月對他這種人來說，真像是坐牢了。
　　
　　能不鬧事、不跑掉，就算不容易。后來他親口對我說，他本來打算跑了，說這輩子不吃警察這碗飯，也不受這罪了。幸虧才三個月。
　　
　　李炳奎的腦袋，一般是不留頭發(fā)的，就是光頭。雖說他不算是肥頭大耳，卻也是粗壯的脖子。他們這些留用的舊警還沒有很瘦小的，更沒有像今天戴眼鏡知識分子這種形象的。今天大學生當警察的多了去了，過去沒有，舊警尤其沒有。
　　
　　另外，李炳奎還愿意穿棕色的衣服，袖子挽上來那么一點，一排扣，大褲腿子，特肥。他還穿線襪子，有的也叫洋襪子。一般是灰藍的多，穿那種平口鞋，鹿皮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