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遷識奪舍 3

伏藏 作者:楊志軍


雅閣沒油了,香波王子也是饑腸轆轆。他加了油,買了啤酒和醬牛肉,把車隱蔽在公路邊的一片樹林里吃起來。他是個喝酒如同喝水的人,天天如此,卻沒有一次因酒后開車被警察逮住,原因是他喝多少都不醉,也檢測不出超標的酒氣,好像酒一到他體內(nèi)就會分餾,酒精從下面排泄,水氣從上面散發(fā)。吃喝完了,他從后面座位上拿起《十萬幻變德瑪:情深似?!?,抽著煙,一頁一頁翻過去,翻了一會兒就翻不動了,扔掉煙頭,眼睛一閉,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下午,陽光照在他懷抱里,也照在邊巴的遺稿上。遺稿花了,泛黃的白紙上,有紅、白、藍三色文字從背后洇出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摩挲著那些文字:這是什么?仔細看下去,發(fā)現(xiàn)本來沒有文字的那頁白紙上,這時不僅有了藏文字,而且每一個藏文字都是三種顏色。他躲開陽光,把遺稿放到陰涼處,三色文字立刻消失了。一個激靈打得他立刻清醒了許多:“光透文字”?

“光透文字”是古代藏密傳承教典的一種方法:把機密的經(jīng)文隱藏在經(jīng)紙上,若干年以后,當因緣時節(jié)到來,便會在陽光下顯示。

香波王子閉上眼睛,想起了《地下預(yù)言》里的啟示:

當陽光照進七度母之門,噶舉紙透出薩迦文字。

“噶舉”是藏傳佛教五大教派之一,該派的高僧修法時都穿白衣,俗稱“白教”。這里的“噶舉紙”不就是白色的經(jīng)紙嗎?“薩迦”也是藏傳佛教五大教派之一,他們的寺廟涂有象征文殊菩薩、觀世音菩薩、金剛手菩薩的紅、白、藍三色條紋,俗稱“花教”。這里的“薩迦文字”不就是用三種顏色寫成的藏文字嗎?

他小心翼翼地查看著《十萬幻變德瑪:情深似?!罚l(fā)現(xiàn)前三十頁和后三十頁都是現(xiàn)代紙張和邊巴老師的漢文手跡,中間一頁就不是了,在陽光下一看就知道是古代經(jīng)文紙和古藏文字。

莫非藏匿在遺稿中的“光透文字”,就是邊巴老師從雍和宮獨木大雕佛后面的“七度母之門”里取出來的珍寶?是蓮花生大師伏藏在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心里的遺言?香波王子渾身顫抖,是激動,也是恐懼,更是受寵若驚。如此偉大的伏藏居然真的落到了他手里,而且這么容易。

他把《情深似海》再次放到陽光下,看著漸漸顯示的“光透文字”,發(fā)現(xiàn)那是他根本看不懂的。好像那些彩色的線條組合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深奧難解的圖案,是神祇用來控制人類的秘密符號和考驗人類智慧的密碼。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看不懂就對了,古代許多伏藏都有專門的伏藏語言,必須由專家來解碼。專家,專家,誰是專家?

他再次抽出夾在遺稿中的那張北京動物園的首日封,仔細看看,沒看出什么,又夾回遺稿,皺著眉頭,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手機響了,他看是梅薩打來的,猶豫了半天,才接起來:“不要再打電話了,我們已經(jīng)分手,各奔東西是最好的出路?!?/p>

梅薩說:“便宜了你,你還開著我們的車呢?!?/p>

“車我可以還給你們?!?/p>

“我們不要車,就要你?!?/p>

梅薩的口氣突然變得溫和而柔順,這讓香波王子有些意外,他默然無語。

梅薩不無哀怨地說:“你不愿意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是因為這個女人毫無吸引力?!?/p>

香波王子說:“你應(yīng)該知道,倉央嘉措是我的靈魂,你得罪了倉央嘉措就是得罪了我?!?/p>

“我沒得罪倉央嘉措,我也巴不得是他的情人?!?/p>

香波王子譏笑一聲說:“幸虧你不是。”

梅薩不緊不慢地說:“不錯,我們是同情新信仰聯(lián)盟,我們很希望‘七度母之門’是倉央嘉措遺言,遺言又是對歷史的控訴和對圣教的詛咒。因為正是圣教殘害了倉央嘉措,也殘害了那些至死不渝的情人,包括你為之流淚欷歔的瑪吉阿米。說真的,我從骨子里恨這些人。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聽憑有人羞辱圣教,真的相信‘七度母之門’圣潔而和平,真的崇拜倉央嘉措,那就應(yīng)該證明給人看?!?/p>

“倉央嘉措是圓滿佛、進步佛,我除了堅信,不可能拿出什么來證明?!?/p>

“跟我們一起發(fā)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讓倉央嘉措的遺言來證明。”

香波王子愣住了,半晌無語。他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研究“七度母之門”的目的是什么,發(fā)掘伏藏的沖動是什么,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期待里,同樣也摻雜了惶惑、動搖和懷疑。有什么比袒胸露懷、以身說法更有說服力呢?堅定不移地讓“七度母之門”自己證明自己,讓倉央嘉措自己證明自己,這才是他行動的目標,而不僅僅是聲嘶力竭地喊叫:我堅信倉央嘉措偉大而光明,堅信“七度母之門”圣潔而和平。

他喘了一口氣說:“你們在哪里?”

十分鐘后,香波王子在五百米外一家名叫“大食堂”的餐廳門口見到了梅薩。

梅薩一見他,臉上不由自主就有了喜悅的色彩,紅紅的,很好看。香波王子心中感慨:她要是不那么偏狹、專一就好了。就像我,愛著所有的美麗、所有的女人,也希望所有的女人都愛我。

他們走進大食堂,來到包間。香波王子望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和正在看電視的智美。智美沉默的眼中流露著對他的期待,朝著身邊已經(jīng)斟滿了啤酒的座位,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香波王子沒有坐,他在尋找陽光,然后走過去,把《情深似?!贩接小肮馔肝淖帧钡哪且豁?,放到了陽光下。

“梅薩,你是研究伏藏學(xué)的,對古代專門的伏藏語言不會不認識吧?”

“當然認識,這是伏藏學(xué)的基礎(chǔ)。”

香波王子得意地說:“看看吧,也許伏藏已經(jīng)現(xiàn)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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