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車河三題(1)

尾巴 作者:倪蓉棣


馬車河是個村,在樂清城關(guān)。

馬車河沒有馬,也沒有馬車。這個“車”字,是動詞,嘎嘎轉(zhuǎn)動的意思。所以,把馬車河念作“馬妻河”,當(dāng)?shù)厝四顚α恕?/p>

當(dāng)?shù)厝诉€念出了馬車河的歷史。

馬車河過去有馬。

那只有一匹馬,白色、黑色或者棗色,在河邊的一座破房子里,頸上套著繩子,拉著石磨,不斷地轉(zhuǎn)著圈,吱嘎吱嘎,吱嘎吱嘎,石磨在榨油,房子里彌漫著菜油的香氣。房門外,是一條河,寬寬的,偶爾過來一條船,唔啊唔啊作響,有時驚動水草中的鳥,吱的一聲,沖向天空,天便暗了一下——馬覺得新鮮,止住步,眼睛發(fā)亮,于是,啪,啪,啪,鞭哨接連炸響,主人粗重的嗓音,打雷一般響起:“咿??!”

馬又邁動步子,轉(zhuǎn)起圈,房子里,吱嘎吱嘎,吱嘎吱嘎,石磨再一次吃力地透出菜油的香氣。

我沒有見過這匹馬,但我閉上眼睛,矮矮的,瘦瘦的,就能看見它。我知道它很孤獨(dú),很寂寞。毫無疑問,它來自遠(yuǎn)方。當(dāng)?shù)夭划a(chǎn)馬。它的故鄉(xiāng),或許有高山,有森林,有草原。它在這里,水土不服,無人可以傾訴。它聽?wèi)T了主人的鞭哨。它所欣賞的音樂,除了鞭哨和主人的喝斥聲,就是石磨的呻吟。河上小船的劃槳聲,水鳥的叫聲,那不屬于它。它的快樂來自記憶。記憶中的故鄉(xiāng),已經(jīng)模糊,它的快樂支離破碎。它很累,已流不出汗。從早到晚,它拉著石磨走路,這條路沒有方向,沒有起點(diǎn)和終點(diǎn),它永遠(yuǎn)走不出自己的影子。它也很痛苦。至少,它沒有自由,不能停下步子,多看一眼從河上過來的那條船和從水草里沖出的那只小鳥。它有沒有理想,無人知曉,但解開繩子,將它放逐于田野,所有的眼睛,都會明白。但這不可能。它的生命,它的價值,全屬于繩子。有了這條繩子,主人的石磨才會汩汩地流出油來,主人才會產(chǎn)生富人的想象力:明天買五十畝田,在河邊建一座新房,房前添一條小船……

馬車河幾時不見了馬,它為何不見了馬,誰也不知道。還好,馬的名字留了下來,馬走進(jìn)了村的歷史。

馬車河自然是先有河后有馬,但河沒有名字,是馬給了它名字。而且,有了馬,那河才有了菜油的香氣。今天,那河還在,只是窄窄的,已走了樣,河上不見了船,不見了水鳥,而河邊,高樓林立,你再也找不到那座破房子的遺跡。要命的是,河上飄蕩著的,怪怪的,有一股異味,再也聞不到菜油的清香。

馬車河的人在呼喚馬,期待馬再一次出現(xiàn)。

馬真的出現(xiàn)了。千真萬確,那是一匹白馬,高高大大,頸上依然套著繩子,還拴著銅鈴,它一路款款走來,叮當(dāng)作響。

這是賣奶的馬。毫無疑問,它來自遠(yuǎn)方。當(dāng)?shù)夭划a(chǎn)馬。它的故鄉(xiāng),或許有高山,有森林,有草原。它顯然也很孤獨(dú),很寂寞,很累,而且很痛苦。它有沒有理想,同樣無人知曉。它重復(fù)著當(dāng)年那匹馬的遙遠(yuǎn)故事。不同的是,它給當(dāng)?shù)啬菞l河帶來的不再是菜油的香氣,而是溫暖的奶香。

馬車河應(yīng)該有馬,有真正的馬。那馬,不管來自何方,不管白色、黑色或者棗色,它的生命,它的價值,不能再屬于繩子。但這樣的馬在哪里?

馬車河的人依然在呼喚,在期待。

馬車河的車

我住在馬車河。馬車河是城中村,又是村中城。它沒有圍墻,是一個沒有設(shè)防的開放式單間式住宅區(qū),里頭車來人往,十分熱鬧,那些不是街道的街道比正式的街道還街道。馬車河沒有馬,沒有河,只有車。車常見的有兩種,一種是小車,一種是三輪車。三輪車比小車少一只輪子,但在馬車河,它跑得似乎比小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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