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媽媽一起打柴,挑水,采茉莉花,形影不離,這樣可以克服恐懼,有被庇護感,我像個小跟屁蟲。不可避免地,媽媽的一舉一動,一哭一嘆,包含著對生活的態(tài)度,對我潛移默化。她讓我認(rèn)為,生活就是忍受。悲觀是生活的基本態(tài)度,生活中不會有長久的歡樂,處處潛伏著不可預(yù)知的危險。生活中的壞蛋遍地都是,大多都有一副好人的面孔。農(nóng)村人的生活目標(biāo)就是生很多個孩子,可以不受欺負,乃至于以勢欺人。我家里只有我一個男孩,所以必須謹(jǐn)慎地生活,被人欺負是正常的,忍氣吞聲是基本品質(zhì)。諸如此類,不勝枚舉,但形成一個系統(tǒng),沉重地壓在心頭。
多年以后,也就在我寫此文的年際,爸爸已經(jīng)老邁,罵人都罵不成章法了,常年的病痛也消磨了他性格中的簡單粗暴部分,對著飛速發(fā)展的時代,他懵懂無知,終于懂得向我討教一些問題,年輕時好賭的本性還僅存一些,殫精竭慮地揣摩席卷農(nóng)村的六合彩。母親血壓不時升高,醫(yī)生告訴我是輕微的腦梗以及抑郁傾向?qū)е隆N姨匾馀芑丶?,跟她談心,讓她忘記長久纏繞在心頭的恩怨往事。面對再也不能折騰以及經(jīng)不起折騰的父母,我必須像面對自己的兒女一樣,這種感覺錯位但非常到位,并且讓我悵然若失:而我自己心中的父母,在哪里呢?
一種傷感的情緒如利刃扎進記憶深處。左堤見我冥思苦想,似乎在解開一道世界難題,而中文系的課程中應(yīng)該沒有這樣的作業(yè),便好奇地轉(zhuǎn)頭來看。我把剛寫完的詩遞了過去。
《悲?觀》
我和我的母親,一個年近50的婦人,趕往
山中。我們要在正午之前,花朵尚未開放的時分
趕到山中。我和我的母親,默默無語。母親的
臉上,流下緩慢的汗水
我和我的母親,在秋天來臨之前,趕往
山中。在花期未過時節(jié),我們必須趕往山中
我和我的母親,在南方的山村,一年一度
被太陽照耀,被蒸發(fā)
我和我的母親,一個養(yǎng)家口的婦人,在生活中
緘默。我們必須采集一種花朵(它喪失了美學(xué)),花茶的
原料。我看不到花的美了,母親,它多么殘酷
它讓我又黑又瘦
我和我的母親,是山中的幽靈,被幸福者鄙棄
我的母親,一生的辛勞達到極限——收購站里傳來
消息,花價像雨水跌落。我的母親,一生的疲憊達到
極限。她站在那兒了
我的母親,她站在那兒了。我氣急敗壞地喊,母親
讓我們?nèi)湎拢登鍥龅娘L(fēng)。母親說,孩子,我們
還要生活
左堤輕輕地朗誦。然后遞還給我,低語輕嘆道:“太好了,我都感動了?!?/p>
我對左堤的評價相當(dāng)驚喜,愛情可以通過多種渠道來溝通,詩歌不乏為美妙的一種。同時有一絲慚愧涌上心頭,我為用母親去博得左堤的感動而慚愧。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對左堤說:“我好喜歡你,接受我吧?!钡覜]有,理智告訴我這不是成熟的時機,如果把她嚇跑,我可就犯了同一個錯誤了。
其后的時間里,我百無聊賴地近距離觀察著左堤,她的脖子白皙,細細的容貌充滿活力;鼻尖有點調(diào)皮地翹起,生動智慧;睫毛整齊而專注,有乖女孩的范兒,頭發(fā)的分際線像林蔭小道,一定無人走過。我用木刻刀似的眼光把她仔細地刻畫在腦海里,我對著空氣祈禱:神呀,請把這個女孩賜給我吧,你讓我全科目不及格都沒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