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榮轉(zhuǎn)彎抹角地七問八問,就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家里有一個父親,近三個月來有病,還有一個母親,再就是前幾天來了一個舅舅,年紀將近四十歲,是個小爐匠,來看他姐夫、姐姐和小外甥,全身上下是山外人的打扮,只有腳上的一雙鞋卻是山里獵人穿的蹚雪牛。
深夜,楊子榮命令孫達得嚴格監(jiān)視這個住小爐匠的人家的周圍,自己便根據(jù)他詢問到的道路,和指北針所指方向,悄悄地奔向九龍匯去了。
少劍波正在燈下寫著日記,楊子榮闖進門來:“二○三首長,還沒睡?”
少劍波一聽楊子榮的聲音,一下蹦下炕,兩人緊緊地拉著手,“子榮,子榮,太辛苦了,來!先喝水?!?/p>
楊子榮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了,把嘴一擦,像背書一樣說了他倆的經(jīng)過,最后他說:“破膠鞋那一只找到了,小爐匠是一大疑點。怎么樣?可以捉住審他一下嗎?”
“對!”少劍波的眼眉一聳,可是馬上又一皺?!安唬∵@些匪徒不同于一般的國民黨俘虜,同時僅是可疑,這樣作太輕率?!?/p>
“可是又不能等,”楊子榮擦了一下嘴巴,“因為咱們的秘密已經(jīng)不成為秘密了!”
“是的!那是我故意不讓它成為秘密,為的是看一下那個屯的人的行動。我看這樣,我們趕跑他,看看他跑向哪里,這比審訊更有效。怎樣?”
楊子榮微笑著點了點頭。
“重要的是,子榮同志,這個可疑的家伙向哪里跑?如果是向山里匪巢跑,那就讓欒超家去對付他。不過這家伙不會那樣傻,恐怕他還是往山外跑,這樣對他有利。如果是這樣,那就要用更復(fù)雜的偵察手段,那還是你和他打交道?!?/p>
“太好了!這樣可能得的東西更多些?!?/p>
“那好!”少劍波笑了笑,“子榮同志,你還回去,扮演你的角色,我天亮就到!”
楊子榮別了劍波,星夜趕回去了。
天亮了。少劍波帶著欒超家小隊,奔向那個無名小屯,在屯東頭的一個小屋里,戰(zhàn)士們捉來了一個山貨商,一個腳夫,一個自稱小爐匠的外鄉(xiāng)人。
少劍波板著面孔,向那個山貨商問道:
“你是什么人?”
“牡丹江市,德成山貨莊的外柜。”
“什么名字?”
“楊錫銘?!?/p>
“看你這把大胡子,不像商人,說實話,干什么的?”
“我是牡丹江有名的楊腮胡子。”
“快回去,再不準你們這些奸商來欺騙這山溝里的老百姓,我們政府會組織他們下市,明白嗎?”
“明白!”那個自稱楊錫銘的山貨商連連鞠躬,“明白……”
少劍波又轉(zhuǎn)向那個自稱小爐匠的問道:“什么人?”
“小爐匠!”那人一擠眼答道。
“這里又沒有什么鍋碗盤盆,你來這當什么小爐匠?分明是土匪!”
“不不,長官,我是在山外干活,來看看我姐姐。咱耍了半輩子手藝……”
“你不知這有土匪嗎?到這來送死?”
小爐匠歪了歪嘴,“哎哎!我就走!我就走!明天就走!”
少劍波正要再問,從外面來了個有病的男人,和一個女人,手里領(lǐng)著個十幾歲的小孩,一進門,連連的鞠躬,“老總!
老總!他是俺內(nèi)弟,不是外人,我們?nèi)覔?。”口里雖這樣說,面孔卻十分冷淡,表現(xiàn)得特別慌張害怕。
“好吧,限你們明天快回去!”
少劍波立起身來,等兩個商人和小爐匠都走了以后,帶著欒超家小隊,奔向正西楊子榮來時經(jīng)過的山頂。
第二天,小爐匠向正東走去,楊子榮和孫達得跟在后頭。
他們一路上竟成了朋友,大談其各行各業(yè)的生意經(jīng)。這小爐匠的舉止言談是那樣坦然,絲毫看不出什么破綻來。楊子榮心里反復(fù)地在想:“他真的是個小爐匠?為什么他向山外走而不向山里走呢?如果是匪徒的聯(lián)絡(luò)人員,為什么對我們毫不介意呢?是個好人呢?還是個很高明的匪徒呢?要是好人他為什么又走那樣一條鬼祟路呢?”楊子榮耽心著,懷疑著,可是他那老偵察員經(jīng)驗使他的決心沒有動搖,心想:“不能輕看了匪徒骨干的伎倆……”
天色昏暗了,小爐匠走得越加快起來,雖然他的樣子看來是十分疲倦了,腳也一拐一拐的,可是他還是咬著牙根往前奔,像是要奔一個什么目的地似的。盡管楊子榮和孫達得一再提出露宿下來,可是小爐匠總堅持說:“這塊地方林深野獸多,再走一程才安全些,越靠林外邊越保險?!?/p>
可是有時碰到樹林子并不濃密的地方,小爐匠還是這樣說,這倒引起楊子榮新的懷疑,他暗暗觸了孫達得一把,示意要他警惕。
夜深了,三星高懸在東南天上。
走到一座高大的石峰根下,小爐匠卻堅持要在這里宿下了。
楊子榮和孫達得一看這座險惡的石峰,和周圍漆黑的密林,心里有些膽虛:“這里是不是會有匪伙?”又馬上冷靜下來,摸了摸插在褲帶上的二十響手槍,一壯膽,便宿下來了。
這樣冷的天氣,小爐匠竟不愿意和楊子榮兩人靠在一起睡,卻自己掠了一大抱荒草,躺在一棵大樹根下,距楊子榮兩人十余步遠。
楊子榮的心老是跳個不止,雖然疲勞得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卻總不能睡著。只聽得小爐匠躺下不久,便發(fā)出了呼呼的鼾聲。楊子榮的懷疑,又在隨著他那似乎很安靜的鼾聲而逐漸消逝著。
深夜的寒風徹透了他商人式的棉袍,連特別能睡覺的孫達得也被凍醒了??墒切t匠依然是呼呼地打鼾。楊子榮心中對這一現(xiàn)象,卻又驚又喜,驚的是恐怕這里有匪伙,自己只有兩人兩槍,力量是過于單薄了;喜的是這個狡猾的家伙的破綻被進一步發(fā)現(xiàn)了。最明顯的是小爐匠過多的翻身,和他熟睡的鼾聲不相稱,他翻身時也呼呼地打著鼾。盡管楊子榮有些膽虛,卻很興奮,暗暗一笑,“好!我就來一個‘投其所好’,‘施其所求’。”楊子榮觸了孫達得一下,自己便由小聲到大聲,打起鼾來,為了裝得像,他努力忍受著刺骨的寒冷,不翻身。他心想:“你這個狡猾的家伙,我裝得比你像得多?!?/p>
“老客!老客!老客!”從小爐匠那里發(fā)出了低沉而膽怯的喊聲。“楊掌柜的!楊……”
他又改換了一下稱呼。
楊子榮扯了孫達得一下,一聲沒響,右手緊握著褲帶上的槍把。
小爐匠見沒有聲音,便悄悄地從草窩里爬起來,輕手輕腳,繞過幾棵樹,向石峰那邊摸去了。
楊子榮一觸孫達得:“你躺著別動,準備好,我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