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白天李老師和姐姐滿頭是汗,急促地從外面撞進來。劍波正在溫習(xí)功課,姐姐一進門便喘著氣說:“小波!你出去一會兒!”
劍波只以為姐姐和李老師吵了架,所以闔起本子就出去了,姐姐嘭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天真的劍波擔(dān)心著他倆吵架,所以就偷偷躲在窗外偷聽。但多時也沒聽到他們吵,而是把聲音壓得很低,但很嚴肅。只是聽得姐姐說:
“上級的指示十分正確,在麥收的時候要求增加工資是最好的時機,麥子到了大熟的節(jié)骨眼兒,三天不割就要掉頭,這是地主、富農(nóng)的最大威脅,這時長工不干活,地主、富農(nóng)就受不了。全村三十二個長工,每人要求增資五斗,就是十六石,對窮人是一個不小的利益。”
“那么貧農(nóng)要是做短工呢?”李老師笑嘻嘻地說。
“那自然要兩個工作一起下手啦,讓貧農(nóng)抬高工價,每天少了十斤不干,貧農(nóng)中也有三個同志,可以搞得起來?!?/p>
“進行的方式怎樣呢?”
“你掌握貧農(nóng),我掌握長工?!?/p>
“長工中誰先帶頭呢?”
“當然不能讓老青啦!因為他是黨員,帶頭容易暴露?!?/p>
“那通過誰呢?”
“自然是老鄒和小栓了,他倆在長工中的威信僅次于老青,并且可靠的人還有十幾個。”
“好!”李老師的聲調(diào)是那樣的痛快,“咱們就好好地組織這次麥收斗爭,這是在農(nóng)村采用城市工人罷工的新的斗爭方式。你的辦法對,不愧當了一年的宣傳委員?!?/p>
“啊喲!支書同志,事情還沒有干起來呢,就表揚起人來啦?!?/p>
只聽屋里兩人一齊笑起來。
劍波聽了這些話,樂得蹦了一個高,差一點嚷出來,可是他想到地主的厲害,又怕引起姐姐和李老師的擔(dān)心,便悄悄地走了出去。他開始意識到他倆總是背著他談話的原因,但是他內(nèi)心對兩個向來沒聽過的名詞老在想著:“什么是黨員呢?什么是同志呢?……”
三天后,果然這次斗爭勝利了,長工增資五斗,短工每天工價十斤。
這天晚上姐姐回家,樂得老哼著一支歌曲:“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因聲音過低,下面的聽不清楚,劍波興奮地拉著姐姐的手問道:
姐姐!你告訴我,什么是同志?
什么是黨員?”
姐姐突然一驚,一把拉過劍波,嚴肅地問道:
“小波!誰教你這么問的?快說!快說!……”
劍波被姐姐過分嚴肅的臉色嚇壞了,急急地說:
“姐姐!姐姐!誰也沒教我,我在窗外聽姐姐和李老師說的……”
姐姐如釋重負責(zé)的松了一口氣?,她捧著劍波的臉,親切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小聲地說:
“小波!記著!這些話跟誰也不能說!……”
劍波的眼睛紅潤了,他兩手緊抱姐姐的腰,把頭貼到她的胸前:
“好姐姐!好姐姐!我知道……我懂……”
姐姐微笑了,輕輕地吻著他的額……劍波十五歲了,姐姐、李老師領(lǐng)著他參加了八路軍。臨參軍時,姐姐把媽媽遺留下的一張潔白的小羊羔皮,給他縫在衣領(lǐng)上、袖口上,打扮得像個小武士。當時姐姐當宣傳隊的指導(dǎo)員,他當了全隊最年幼的一名小演員。
演歌劇《歸隊》,姐姐演媽媽,他演兒子大寶。姐弟雙雙,成了戰(zhàn)士們最喜歡的人物。
有一次劍波頑皮,把姐姐的近視眼鏡腿碰壞了,姐姐在他頭上打了一巴掌:“你哪年才能長大?。√詺夤?。”這是媽媽死后姐姐第一次對他的責(zé)罰。
他哭了,姐姐心疼地把他拉在懷里,也哭了。
少劍波十六歲那年,敵后環(huán)境惡化,機關(guān)疏散,劇團的男演員全分散到部隊,開展戰(zhàn)時宣傳鼓動工作。少劍波也被調(diào)到部隊。他舍不得離開親愛的姐姐,他覺得天下沒有第二個人能和姐姐一樣地愛他,保護他。
臨別是在一個村后的草地上,初春的月光下,姐姐像慈母一樣地叮囑他:
“去吧,你大啦,應(yīng)該自立。共產(chǎn)主義的戰(zhàn)士都是相親相愛的,革命隊伍是溫暖的家庭。
你要像愛我一樣地愛同志,敬首長;同志和首長也會和我一樣地愛你,保護你。”
少劍波走后不久,姐姐和李老師結(jié)了婚,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小女孩。孩子剛滿月的那一天,碰巧劍波從前線回來,他一進門,從姐姐懷里抱起小外甥女兒,吻了又吻。
“姐姐,孩子叫什么名?”
“還沒有呢,單等舅舅給她起名?!?/p>
劍波樂得向姐夫一歪頭:“當爸爸的同意嗎?”
姐夫咧嘴一笑:“我們倆早就同意了!”
劍波思呀想呀,又拿起一本小字典,翻呀查呀,好一會兒,忽然歡蹦亂跳地嚷道:
“這名字太美啦!太美啦!”
“什么?”
“小毳毳?!眲Σ戳私憬愫徒惴蛳矏偟纳裆?,他繼續(xù)講解道:“姐姐從小就愛小鳥身上美麗的羽毛,這個‘毳’字就是這種美麗的羽毛?!?/p>
來到東北,小毳毳大了,少劍波也成了一個年輕的軍官。
劍波拿自己的津貼費,在市上買了各色各樣的綢子布頭,星期天到姐姐家里,他疊成各色各樣的小花,給小毳毳裝飾在頭上、身上。
有時把小毳毳裝飾的滿身紅,活像一枝盛開的小紅桃,劍波愉快地笑著:“小毳毳,你今天就叫小紅桃。”有時他把她裝飾得滿身白,他高興地說:“小毳毳,你今天像一朵白玉蘭,你今天就叫小玉蘭?!庇袝r他把她裝飾得全身紅紫,他便說:
“小毳毳,你今天就叫小玫瑰。”每個星期天,劍波總是把小毳毳裝飾打扮得像一朵鮮艷的花。
扮來扮去小毳毳就有十多個名,可是這名只有劍波叫她才答應(yīng),別人叫,她是不答應(yīng)的。
有一次,姐姐叫她:“小玫瑰!”
她把小嘴一噘:“媽媽,你不能叫我小玫瑰。”
“為什么?”
“那是舅舅給我打扮的,你沒打扮我,不許你叫小玫瑰?!?/p>
姐夫在旁咧嘴笑道:
“對呀!小毳毳,媽媽沒盡義務(wù),她沒有叫你小玫瑰的權(quán)利?!?/p>
大家一齊笑起來。
小毳毳瞪著眼睛也不知大家笑什么,最后還是撲向舅舅:
“舅舅,我今天叫什么呀?”
少劍波這天什么也沒準備,可難住了??墒撬麨榱私o孩子幸福,抱起小毳毳,走出門,跨上自己的馬,跑到一個山包上,他實指望用野花來裝飾她,可是秋末的季節(jié),哪里也找不到。不得已他摘了一枝一枝的常綠松枝,用藤蔓系著松枝,編成一件蓑衣,披在小毳毳身上,騎馬跑回去。一進門爸爸媽媽笑了:“小毳毳!你今天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