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坐?！睆垶懾Ｗ宰湓谔僖紊??！八?dāng)上總統(tǒng)，我看壽命不會比袁世凱八十三天的皇帝長多少。你晉康兄難道還想一起陪葬么？”
　　
　　鄧錫侯心下一震，恍然有悟。有頃，亟亟問道：“我回去該怎么行動？”
　　
　　張瀾肅然思量著：“你在四川有影響，也算得有人望；早點(diǎn)回去，團(tuán)結(jié)好地方各派力量，準(zhǔn)備迎接解放?！?br>　　
　　鄧錫侯躊躇著：“我是個大軍閥，共產(chǎn)黨能容得下？會不會像蔣介石一樣……”
　　
　　張瀾即刻橫生出感慨：“蔣介石、毛澤東，我都交往過，兩人實(shí)在不可同日而語。莫看蔣介石現(xiàn)在當(dāng)了總統(tǒng)，將來得天下的，必是毛澤東！”
　　
　　鄧錫侯身心又一震，俄而頭一點(diǎn)道：“我……相信表老的眼光?！?br>　　
　　“不要聽信謠言。我讀過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共產(chǎn)黨今天要實(shí)行的是新民主主義，還不是共產(chǎn)主義。他們素來重信譽(yù)，對將功贖罪的人，會竭誠歡迎的?！?br>　　
　　鄧錫侯若有所悟，放下點(diǎn)心。
　　
　　張瀾想到什么，緊緊叮囑：“民盟、共產(chǎn)黨方面被關(guān)押的人，你可以跟調(diào)回四川當(dāng)西南軍政長官的張群聯(lián)絡(luò)，盡量救人，不要錯過立功的最后機(jī)會?！?br>　　
　　鄧錫侯肅然承諾：“你放心?！?br>　　
　　“囚禁”管囚禁，張瀾散步的習(xí)慣照舊，隨你怎么盯梢。
　　
　　吃過晚飯，茂延陪著老父來到黃浦江畔。嘉陵江見不著了，又有一條黃浦江，一樣有情味。
　　
　　后面緊緊“護(hù)駕”的是便衣們，還有那輛跟屁蟲似的吉普車。
　　
　　小販、小攤、小店，沿途不絕。
　　
　　一攤主在吆喝：“賤賣、賤賣嘍，美國貨賤賣嘍！老先生，你不看一看？”
　　
　　張瀾不覺停下了腳步。
　　
　　攤主來了勁，引指滿地的雜貨兜攬著：“這水壺怎么樣？老先生你抽煙，就來只打火機(jī)？”
　　
　　茂延看得有點(diǎn)眼花繚亂，問：“這是什么？”
　　
　　攤主回道：“黃油。都是地道的美國貨！”
　　
　　張瀾眉梢一皺，接著問：“有中國貨么？”
　　
　　攤主一愣道：“中國貨？老先生你開玩笑？這年頭，打不完的仗，不是流血，就是送命，哪還有什么‘中國貨’？”
　　
　　張瀾大生共鳴！
　　
　　像是應(yīng)驗(yàn)，又一群江北的難民擦肩而過。
　　
　　張瀾剛想問什么，只聽得“蓬”的一聲響，攤子里的美國水壺、飯盒、茶缸之類被踢得滿地翻滾。
　　
　　攤主莫名其妙，急惱地扭身要問罪，卻見是便衣特務(wù)。
　　
　　便衣指斥著：“說什么呢？反對政府？！”
　　
　　攤主只能賠起笑臉：“我做小本生意，混口飯吃吃，哪敢反什么‘政府’？”
　　
　　張瀾根本不看便衣一眼，直言道：“小師傅你說得一點(diǎn)沒錯。你賣的是美國貨；這仗，也是打個沒完沒了?！彼┥韼椭鴶傊魇岸薇惶唢w的貨物。
　　
　　茂延也隨即幫著收揀。
　　
　　攤主連連自己動手道：“哎哎，不敢不敢，我來，我自己來?！?br>　　
　　張瀾致著歉：“對不起呀，小兄弟?！?br>　　
　　攤主反倒不安了：“又不是你……”見一旁的便衣正虎視眈眈著，不得不吞回下面的話。
　　
　　張瀾與茂延隨即沿江而下，便衣特務(wù)又接踵咬上。
　　
　　“這老先生是‘犯人’？……咳，看我想哪里去了！”攤主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叭缃窈萌瞬欧缸?！”
　　
　　父女倆踅到路口，張瀾沒讓女兒扶，自己手杖一拄，穿過路口，登上堤岸。
　　
　　茂延顯然看出什么，樂了：“爸一見到江，就有勁了！”
　　
　　張瀾欣欣然邊走邊賞顧著黃浦江，興意勃發(fā)：“從四川的嘉陵江，到武漢、南京的長江，現(xiàn)在又來到上海的黃浦江，你莫說，爸跟江還真有緣呢！”
　　
　　江流有情，浩蕩的黃色浪潮千層萬叢，滾滾滔滔。
　　
　　“百川歸海。該是時候啦！”
　　
　　“爸，你現(xiàn)在還是半個‘犯人’吶！”
　　
　　“不是‘犯人’，我恐怕還感受不深吶！”
　　
　　驀然傳來淑延的呼喚：“爸爸--！姐姐--！”
　　
　　張瀾與茂延驚回首，見是淑延跟一個顯然是同學(xué)的女伴，飛步奔來。
　　
　　“爸爸！”淑延又一下緊抱住老父，就哭了。
　　
　　張瀾愛撫著三女兒：“見了面，高興才對。這位是？”
　　
　　淑延淚眼一抹，介紹道：“這是我在四川幼師的同學(xué)，上海人秦鳳娟。”
　　
　　秦鳳娟敬重地補(bǔ)充著：“重慶談判的時候，我就想跟淑延來看你了。”
　　
　　“怎么不來？”
　　
　　“不敢。聽說毛主席還三次登門拜訪你吶！”
　　
　　“那是人家潤之先生禮賢下士。”
　　
　　淑延與鳳娟發(fā)現(xiàn)了尾巴--便衣特務(wù)。
　　
　　淑延悄聲問道：“爸，他們就天天這么跟著？”
　　
　　張瀾淡然一笑：“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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