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猶豫著。
我又蹲在了地上。
這次他踩在我身上時,我感到了肩膀疼痛,皮膚被他穿著皮鞋的腳噌得像刀割一樣。早知道是這樣,應(yīng)該讓他穿布鞋。我開始起來了。他在上邊說:別動。然后,他猛地跳起來,用雙手拼命去夠住窗沿。他雙腳彈跳產(chǎn)生的反作用力,把我狠狠地蹬倒在了地上。
我躺在了地上,首先是看到了藍天。那是烏魯木齊秋季的藍天,深遠,無窮無盡,讓我的眼前陣陣發(fā)黑,我閉了下眼睛,再睜開,再閉上,就好像那是一場游戲。當我又一次睜開眼睛,看見王亞軍雙手緊緊地抓住了窗戶的下沿,像作引體向上一樣地使勁朝上拉著自己的身體,他身上全是土,臉上都是汗。
王亞軍的身體漸漸地朝上升著,他的腦袋已經(jīng)越過了窗戶,并且比肩膀高起來,我心中為他喝采。看來,他是一個有力量的男人。他的腦袋更高了,那幾乎已經(jīng)是能看見里邊的好角度了,王亞軍的眼睛睜得很大。我說:看見了嗎?他喘著氣沒有說話。我又說朝左邊看。他把身體朝上再次一拉的同時,驀地,他把臉轉(zhuǎn)了過來,氣喘噓噓地對躺在地上的我說:我不想看了。我,我是一個----他似乎沒有氣力把另一個字說完了,猶豫和用力讓他的臉變了型,他幾乎是絕望地對我說:我不能看,對嗎?
我----突然,有人高喊:抓流氓。抓流氓!
隨著喊聲,沖過來七八個值班民兵,他們走到跟前時,王亞軍的手還抓著下窗沿,他韁了,楞了,像是一個機器人一樣地扒在窗戶沿的紅磚上。
一個領(lǐng)頭的值班民兵用力把他一拉,說:還不下來?
只聽“嗵”的一聲,王亞軍像是麻袋一樣癱軟地掉到了地上,他仰臉躺著,滿面汗水,先是睜大眼睛看著天空,漸漸地,他閉上了沉重的眼睛。
那天爸爸帶著我進了大樓內(nèi)的一間辦公室時,已經(jīng)到了下午七點,斜陽從窗口射進來,照在王亞軍的臉上,苦難似乎沒有給他的面容留下痕跡,臉刮得很凈,頭發(fā)很講究,又黑又亮并梳得很整齊,就連我發(fā)現(xiàn)的那僅有的一根白發(fā)也顯得比平時順滑。在他身后有兩個看著他的人都背著槍,在他對面坐著保衛(wèi)處的人。在我進門的剎那,王亞軍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閃過一絲微笑,別人難以發(fā)現(xiàn),但是,我知道,他見到我很高興,他就是在笑。
校長忽然起身,看看王亞軍,上前給了他一巴掌,他說:你怎么能帶著孩子干這種事,你身為老師。
王亞軍沒有爭辯,也沒有看我,他像是罪犯一樣的低下了頭.
范主任就是那時走進來的,他對大家問好。
我們?nèi)颊玖似饋怼?/p>
范主任掃了王亞軍一眼,然后看看校長,又問保衛(wèi)處的人說:他都交待了嗎?
保衛(wèi)處的人點頭。
校長說:是英語老師的事情,與孩子沒有關(guān)系。
父親看著校長,眼睛里充滿感激。
范主任說:惡性事件,十分惡劣,影響極壞。一定要嚴肅處理。然后,他看看王亞軍,說:你還有什么說的嗎?
王亞軍說:我,我作為一個老師,拉著學(xué)生作這種事,是犯罪行為,我接受法律的治裁。
犯主任說:法律?治裁?你以為你是誰?什么時候了?你還配用這么大的詞?
我望著王亞軍,內(nèi)心無比慚愧,什么叫“我作為一個老師,拉著學(xué)生作這種事”?不對,王亞軍是讓我拉去的,我一次次地朝著澡堂跑,那是我們許多男孩子的惡習(xí),我為了他那本英語詞典,我為了討好他,告訴了他這個秘密,明明是我拉他去的。那是我跟他作的一項交易:我想帶著他去看阿吉泰,而換取對于那本詞典的占有時間。為什么現(xiàn)在責(zé)任全在他的身上?
我的額頭開始出汗,內(nèi)心的壓抑讓我想哭,想說出這一切,是我造成的惡性事件,是我的品行惡劣,應(yīng)該嚴肅處理我。我開始看王亞軍,他不看我,臉上顯得很平靜。我又看看爸爸,他正極其嚴厲地盯著我。我的余光里,校長也顯得緊張地掃了我一眼,他可能也意識到了我的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