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忙站到了二樓的窗臺上,內(nèi)心混亂,我離那個老榆樹的枝叉只有一米多遠(yuǎn),從小爬樹的我這算不了什么??墒?,我被慌亂懾住了手腳,縱身向上跳,沒有抓住那棵粗枝,只是抓上了細(xì)枝,而它在瞬間里就斷了。
我身體失去了平衡,在空中我又一次看了月亮,發(fā)現(xiàn)它今天很圓,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立即昏了過去,在那一瞬間里,我意識到自己的內(nèi)心里絲毫沒有因為是一個小偷而帶來的罪惡感,相反,我覺得自己委屈,某種無邊的痛楚像水一樣漫過我的內(nèi)心,然后覆蓋了我的全身。我很快地醒了過來。我睜開眼,看見了王亞軍正驚訝地站在窗前看著我。 我本能地想起身跑掉,但是我動不了。
王亞軍站在了窗臺上,他顯然想直接往下面跳。他猶豫了一下,竟然,從二樓像是一個真正的超人那樣地跳了下來。他很矯健,輕輕地落在了我的身邊。然后,他開始抬著我起來。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他,疼痛再一次讓我閉上了眼睛。
他始勁地把我從地上用雙手托起,像許多電影里演的那樣,一個沒有受傷的人抬著他的戰(zhàn)友,走在微山湖,鐵道旁,青沙帳里,雪野中,無名高地上--最終,他們不是走向絕望,而是走向希望。
我微微睜開眼,發(fā)現(xiàn)王亞軍的臉在月亮的照耀下顯得有些慘白。
王亞軍那時正把我放在了一棵粗大的樹樁上。
我再次疼得昏了過去。
當(dāng)我醒來,卻發(fā)現(xiàn)由于王亞軍的沉默,這事竟然成了一樁秘密,在整個學(xué)校范圍里,它僅僅存在于我和王亞軍之間?!?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的腿摔斷了,但不是因為我當(dāng)了賊,而是因為我在大樹上背誦英語單詞,走火入魔,結(jié)果忘了自己在樹上,才從上邊掉下來的,像是一個自由落體,每秒秒九點八牛頓,對了,還有重力加速度。
"你究竟想要什么?我那兒有什么東西,值得你這樣?你這樣會毀了你自己一生的?!?/p>
王亞軍顯得有些語重心長,他頭一次像別的老師一樣說話。
起來,饑寒交迫的怒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jīng)沸騰,要為真理而斗爭――
我開始用英語唱國際歌。
別唱了,行嗎?王亞軍先是顯得有些不耐煩,但是看到我唱歌時閉著眼睛的臉,他又笑了,說:我就是想知道你進(jìn)我房間的真實愿望,說不定我可以滿足你。
我突然對王亞軍說:你覺得我是個賊嗎?
王亞軍說:我想你不但不是賊,還應(yīng)該作一個紳士。
也許是紳士這個詞深深地刺激了我,竟讓我在一剎那間那么傷心,我突然緊緊抱住王亞軍哭了起來。
王亞軍拍著我的肩膀,不說任何話,就讓我縱情地哭著。
多年以后我都在問自己:為什么要隱藏自己想偷那本詞典的真實目的,難道它比像一個小偷一樣地開門破窗而入還見不得人嗎?
那個孩子把真實的目的掩藏起來,究竟想保護(hù)什么?無論我怎么想,都得不到讓自己滿意的解釋,也許那個孩子太脆弱了,他是一個內(nèi)向的孩子。他曾經(jīng)找王亞軍借英語詞典,可是他被拒絕了。
他以為一個人只要被拒絕一次,就會被拒絕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