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帶回久違的動靜,讓阿彩聽得地動山搖。更讓她驚心動魄的是,雪大奶當著大家的面一遍遍地摸著雪茄的臉。阿彩兩頰緋紅,垂在大腿旁的手不由自主地抓著旗袍的絲繡鑲邊。雪茄同所有人打過招呼,包括雪檸,最后才對阿彩說了句:“你在家辛苦了?!?/p>
兩人再次說話,已是夜深時分。那時雪茄跨進白雀園,在花園里就大聲說:“為什么這樣香呀,是臘梅開了吧?”阿彩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些什么。雪茄跨過門檻向前走了兩步:“這么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阿彩站在屋子當中,一會兒低眉落眼,一會兒二目傳情,一心等著雪茄上來攔腰抱起自己。雪茄向側旁走了幾步,用手推了推那扇早被釘死的后門:“夜里睡覺就別燒火盆了,小心讓煙悶著。你睡吧,不用等了。這次回來要住很久,有我們說話的時候?!毖┣央x開時,順手將門關得嚴嚴的。阿彩不知道自己叫出聲來沒有,但她覺得自己已經對雪茄說清楚了:她不想浪費雪茄的時間,也不會做與雪茄共度良宵的美夢。只要雪茄寬衣解帶往她身子里噴一顆種子,她就有把握替雪家生出一個續(xù)香火的男丁。
只要有一個如同雪檸那樣可人的骨肉,別的東西她都不在乎。雪茄將一陣有聲有響的北風留給阿彩,無聲無息地走了。打更的聲音一起,阿彩也悄悄地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天上星星很多,透過花園和天井照得見院內高低不一的門檻與臺階。阿彩一聲不響地進了紫陽閣,摸到愛梔門前,剛好聽到愛梔在屋里輕松地笑著。愛梔的笑聲與白天里不一樣,阿彩能聽出其中百般柔情,千般快樂。換了男人來聽,那滋味必定會十倍地往上翻。屋里女人的笑聲越來越細,男人的笑聲越來越粗。
愛梔笑過之后的頭一聲呻吟,恰似報信的春風掃過冰封之地。是山是水的,立刻澎湃起來;是草是木的,立刻張揚起來。秋風蕭瑟,北風呼嘯,這些都不對,一定是春風,也只能是春風。細微之聲激發(fā)出浩蕩之勢,天門口的夜空,轉眼之間就只剩下曠闊的男女之情。 這一夜阿彩一刻也沒睡。再熬過白天,天又黑了,看著雪大奶藏著深深笑意吩咐王娘娘把一小罐雞湯送到愛梔房里去了,阿彩又站在了那門前。早早地就有奇妙的芬芳從門縫里彌漫出來。
阿彩清楚這不僅是瓦罐里的食物的芳香,更是兩具歡娛的肉體散發(fā)的香氣。春潮洶涌,天地翻覆,他們甚至一點也不擔心,身下那具睡過幾代人的老床,是不是能夠承受如此歡情。在隨后必定要出現(xiàn)的安靜中,哪怕是最細小的聲音從夜幕中滴落下來,對阿彩來說也像晴天霹靂。那是愛梔下地,到火盆邊掇起了雞湯。阿彩想像著此情此景,只要自己也能從雪茄那里得到快樂,就是光著身子到雪地里打個滾也心甘情愿。阿彩想像得到,雪茄肯定是坐在床上,摟著愛梔,一口口地將雞湯喂進心愛的女人嘴里的。她想不到的是,他們竟將瓦罐扔在地上,也不去看它們摔成幾片了,便又倒在床上重新刮起那沒完沒了的春風。到后來,雪茄還將春雨下到愛梔身上。愛梔將被子蒙在頭上,忘乎所以地歡叫,就像春天里走在花紅草綠的田畈上,突然遇上從山后襲來的陣雨,女人們借機忘掉各種各樣的管束,或是往家里跑,或是往樹下跑,或是往男人懷里鉆,不管怎樣,她們都會放開身心大聲尖叫。愛梔的叫聲非常漫長,阿彩都聽不下去了。她第一次往回走時,走到了西月門外的天井邊。第二次走得稍遠些,已經到了臘梅開得正旺的白雀園里。第三次走得更遠,都進了自己的睡房。無論怎樣,在沒聽到雪茄的鼾聲之前,阿彩的腳始終是一對將愛梔的睡房門口當做暖窩的兔子。新一天的太陽剛出來,阿彩就在想自己將會看到和聽到的。到夜里,那扇死死擋著自己的門板后面,仍舊響著兩堆肉奶奶的聲音。兩個人的理由都是一樣的,到家了,他們不快樂還有誰能快樂!阿彩終于沒能聽到最后。都三夜了,屋里的兩個人怎么說也與自己關系密切,可他們就是不肯提她的名字,一次半次也沒有!仿佛在他們之間從來就不曾有過別人!頭一夜他們是用心交合,第二夜他們是用肉來交合,第三夜的交合,就只有用骨頭了!從心到肉再到骨頭,這樣的男女歡情對自身是補藥,對旁人卻是泄藥。阿彩躺在自己的床上,跟著段三國的鑼聲一遍遍地想,她終于明白,從那一年雪茄逃婚開始,自己就已經死在他心里了。
別人死了,還能得到一處墓地,可自己簡直就是被拋進了長江,被大魚小蝦老鱉幼蛇分而食之,連一點痕跡都沒剩下。心里一空,寒氣便進到身子里面來了。阿彩用力地想,雪茄挺著腰進到愛梔的身子里時,如果也是這樣冷冰冰的該多好!
天亮時,燒得昏沉沉的阿彩對楊桃說:“男人哪能按著一個女人死死折磨,是不是擔心家里的好日子要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