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檸睡得很沉,對這一切絲毫沒有察覺,早上醒來,聽說了夜里的情形,決意要看看波斯貓如何同大白狗打鬧。
地上的雪化得很快,一腳踩上去,最少也能濺起十幾只帶水的雪團。雪檸從小教堂門后拉出正在練說書的常天亮,要他跟自己去找波斯貓。順著上街向前走,那些日子殷實的富人家,還在忙碌著用石塊和原木加固自家的門窗。他們都很樂意回答雪檸的問話,一致地指向東邊:波斯貓和大白狗,一個順著屋脊,一個順著小街,撕撕咬咬地出了上街口。路過杭家,雪檸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從敞開著的朱漆剝落的大門,望得見那尊夜里響過的鐵沙炮,在白雪與陽光的映照下,它又多了一層威嚴。傷勢開始好轉(zhuǎn)的杭九楓也露面了,他穿著一身單衣,同杭天甲他們一道用力擦著炮身。
見到雪檸,杭九楓直起身子:“昨晚鐵沙炮的響聲大不大?”
雪檸微微一笑:“你放心,嚇不著我!”
藏在幽暗之中的杭大爹大聲吼起來,要杭九楓用力快擦,晚了鐵沙炮就會生銹。 一出上街口,就望見大白狗正狂躁地繞著一棵苦楝樹來回躥動??嚅瑯浜芨撸ㄋ关堊诎胫虚g的樹枝上,若無其事地用舌頭舔著自己的爪子。聽見雪檸的呼喚,波斯貓嬌滴滴地回應了一聲。大白狗氣急敗壞地咆哮起來,兩條前腿搭在樹干上,做出一副非要爬上去的樣子。
躲在廁所后面的幾個孩子,不停地用雪球砸那大白狗,譏笑說它若是輸給一只貓,不僅丟自己的臉,連杭家的臉也會丟得精光。波斯貓沖著雪檸叫了兩聲,掉轉(zhuǎn)頭來屁股朝天順著樹干往下走。白狗在樹下叫得更兇。波斯貓不在意這些,慢慢地下到離地最近的樹枝上。大白狗瞅了瞅波斯貓,轉(zhuǎn)身迎著雪檸和常天亮走了一陣,突然扭頭箭一樣沖向苦楝樹,沿著樹干順勢躥了一丈高,將那肥碩的下顎緊緊勾在波斯貓坐著的樹枝上。樹枝上的波斯貓站起來,身子彎成了一張弓,身上的毛豎成了數(shù)不清的箭,撕肝裂肺地叫著,抬起前爪在白狗臉上狠狠抓了幾下。大白狗叫不出來,只能用后腿拼命蹬著樹干,驚落了苦楝樹上的許多雪。波斯貓換了一只爪子,在大白狗的臉上又抓了幾下。大白狗終于叫了一聲,張開的利齒只差一點就能咬著波斯貓。波斯貓在原地打一個旋,蹬在樹枝上。一泡貓尿自天而降,完完全全地屙在大白狗的臉上。大白狗終于支撐不住,下顎一松,順著樹干滑到地上,打了幾個滾,剛爬起來,又倒在雪地里,滾幾下再爬起來,還是支撐不住。躲在廁所后面的孩子們頓時歡呼雀躍起來:“大白狗要死了!大白狗被貓咬死了!”波斯貓在苦楝樹上歡叫著,尾巴翹成一桿大旗迎風招展。雪檸再次將雙手伸向波斯貓。正在雪地里打滾的大白狗突然躥起來,咧著老大的嘴撲向雪檸和常天亮。大白狗的眼睛看不清楚了,兩個活人站在面前,它偏偏要往人縫里撲。撲了空的大白狗,更加兇猛,回過頭來一下子撲到雪檸肩上。就在這時,波斯貓從樹上飛身跳下,準確地落在大白狗的頭上,四只鋒利的爪子借著慣性在大白狗頭上猛抓一把。大白狗在雪檸耳邊慘烈地叫了一聲,落地后連翻了幾個跟頭,再爬起來,身上已裹滿了雪。
雪球般的波斯貓,在遠處屋頂上邁著悠悠的貓步。
天門口的狗齊聲叫著。細細聽過就能分辨出,除了一只狗吠是有來由的,別的狗都是跟著打野。大白狗在鎮(zhèn)外十分遙遠地叫著,聲音順著白雪覆蓋著的西河淌出很遠。波斯貓打架贏了,常天亮卻很傷心,他勸雪檸趁著白天將波斯貓找回來。貓狗打架,最終都要將主人牽扯進來。常天亮說,沒眼睛也有沒眼睛的好處,別人用眼睛看事情,不是被云擋住了,就是被山擋住了,還有隔墻隔布的。他沒眼睛,看東西時用的是心,只要自己不糊涂,什么遮擋也沒有。雪檸不讓常天亮說這些,她也不愿意看貓狗打斗,她要常天亮說書給自己聽。
黃昏一到,被太陽曬化了的雪,飛快地上了凍。上街下街硬邦邦的腳步聲,比白天更響了。除了大白狗,另一個躥上躥下的就是段三國。段三國嘴里說是在找那兩個貪玩的女兒絲絲和線線,眼睛里看的全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有一次段三國還借故進到雪家門里,掏出心里的話說,雪大爹再不回來同他一起拿個主意,天門口就要出大亂子。段三國猜測,所謂的驢子狼根本就不存在。杭天甲他們積極地將野豬隊拉起來,不可能干好事。雪大奶不想過問這些,他要段三國去縣城,對那些更關(guān)心這些事的人去說。段三國想去又拿不定主意,雖說他已經(jīng)代理鎮(zhèn)長了,實際上還是個打更的,別人一兩天不露面沒事,一夜沒有他的鑼響,沒有他的聲音,天門口人人都能曉得。萬一惹得杭天甲他們疑心,也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