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算什么總經理。"牟尼忘了自己對自己的提醒：在買賣中，不可對別人說一句真話，更不能動感情。但如今在表哥的真情面前，他卻感到有種良心發(fā)現(xiàn)，"總經理，真正的總經理都是什么人物？而我不過是個可憐人。"說到這兒，他突然感到自己說得太多了，就停下來。他發(fā)現(xiàn)表哥正仔細地聽著他說，就有些不好意思。心想，真是當了騙子就沒有一句真話，這樣做人也太難受，與人無法交心，那活著豈不是太累？

"表哥，實不相瞞，給我供貨的那個俄羅斯人已經把我的定金吃了幾回了。幾次來的人，都是沒錢進鋼材的家伙。所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想，只要你定金到了，我這次哪怕少賺點，也要給你回扣，而且是一個大數(shù)目。"

聽見回扣兩個字，表哥的眼睛亮了一下，說："我們廠是個大廠，又急需鋼材，但是原來被騙過?，F(xiàn)在聽說有鋼材，不是高興，而是害怕。這回要不是表弟在這兒，我肯定不會來。"

"那你只要付很少的定金我就帶你去看貨，"牟尼真誠地說："我們一言為定。"

表哥沒有說話，他似乎在緊張地想著什么。

牟尼這時想，算了，就帶他去看一次貨吧，大不了再讓日瓦格宰五萬塊錢。但如果他們的定金真的到了，而且如果真做成了一萬噸鋼，那么這又算冒了什么險呢？

牟尼說："這樣吧，表哥，我明天早上親自帶你們看貨，并且不收你的定金。"

出乎牟尼意料之外的是表哥竟然也被感動了，說："別這樣，表弟。你這樣不是把我搞得太不仗義，不，一定得要先交定金再看貨，別為我破了你們的規(guī)矩。"

牟尼想，有時即使是在商埸上，也要以心換心，以誠相待，關鍵是要看對象，否則到手的買賣也會跑掉。

最后，兩人舉杯，說了一些祝福的話。

夜里，牟尼摟著李苗高興得睡不著。李苗說："錢還沒到手呢。"

牟尼說："比到手了還高興，真正的幸福就蘊含在過程之中。"

早晨，牟尼第一句話仍是對李苗說："太陽每天都是新的。"然后他開始洗澡。正當他在里邊唱著"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時，李苗敲門，讓他出來接電話。牟尼本能地感到不妙，披上一件睡衣，就跑出來，拿起電話，果然是表哥，就說："早上好。"

"真不好意思，那事還有些小麻煩，他們兩個好像有點......"

"你就直說吧，"牟尼的情緒一下壞到頂點，"不做也沒關系。"

"見面再談好嗎？"

"你等著，"牟尼急促地說，"我半小時以后到你那兒。"

他打個"面的"到招待所時，表哥已經在門口等他了。牟尼沒想到讓他看見，還有些不好意思，大老板怎么會打"面的"呢？兩人在外邊的小花園里坐著，表哥只是悶頭抽煙，牟尼有些焦急，說："有什么麻煩？"

"別的沒什么，只是他們兩個不太相信你，我也不好說太多。他們擔心定金給你后，你不給回扣了，他們也沒有辦法控制你。"

牟尼焦急地聽著，心里漸漸有些底了。他本以為這事又吹了，現(xiàn)在看起來他們只是有些貪財而已。這是好事，牟尼就怕國營企業(yè)的人不貪財。在大學里，他曾經聽到過一種理論：如果沒有國家的腐敗，就沒有鄉(xiāng)村經濟的大發(fā)展。腐敗，只有腐敗，才是歷史發(fā)展的真正動力。

于是牟尼說："不要緊，我可以先把回扣的一部分給你，由你給他們兩個分，你看怎樣？"

"好是好，只怕不合適。我看還是讓我再給他倆做做工作，然后，先付定金吧。

又不是外人，為什么要搞得這么緊張？都是知根知底的，誰又跑不了，還搞什么抵押？"

"我看，咱們也別再耽誤時間了，我今天就可以把回扣的一部分給你們。"

"好吧，那我明天就給你劃一千萬來。其實廠里也很急了，只是現(xiàn)在這年頭離開了實惠二字，誰也不會給公家賣命。"

牟尼又說："先給你們三個五萬回扣行嗎？反正我也是個痛快人。"

表哥半天沒說話，然后搖搖頭說："唉，還是先看貨吧。"

"那你說讓我先付多少？"

"我無所謂，主要是他們兩個。如果是我一個人，那這事不就早都解決了？"

"他倆要多少？"

"本來說五十萬，我說了一晚上，才降到三十萬。"

"那可真是有些過分，"牟尼說，"三十萬？也太心急了，我不是說過嗎，只要定金一千萬進賬，我立即付五十萬給你們，一天也不拖。"

表哥不再說話，只是嘆口氣，又開始抽煙。

牟尼感到自己已經被窒息了。他發(fā)誓只要這次結束下次決不再做這鋼材生意。

他一邊抽煙，一邊思考，但情緒很難平靜?？释⒓茨蒙弦磺f的心情攪得他幾乎無法進行像往日一樣正常的思考。

表哥見他如此痛苦，也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說："以后我決不再說大話，也肯定不會再次破壞你的心情。我知道你這幾年當領導順慣了，又是在北京，不知道我們下邊的人有多難。"他停下來，抽口煙，想想又說："但是我覺得你也挺難的，讓你一個讀書人來當這個總經理也真夠你受累的，所以我這次無論怎樣也不能再給你增加麻煩。我想，我還是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