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過臉，大家又多少吃了點(diǎn)心，待要出發(fā)時(shí)，銀月、銀桂才趕到：“阿貞觀，等我們——”

魚販仔和工人，還有舅舅等，都已動身；貞觀看看銀山他們，說是：“你們先走吧！我們壓后！”

銀山不放心：“要等大家等，你們兩個手腳快一點(diǎn)——”

姊妹二個這才放心去洗面、漱口；臨去，貞觀還加了一句：“可以不必吃——銀城手上有提盒！”

前后也不過十分鐘，當(dāng)六人來到門口，原先的大隊(duì)人馬已不知去向；這下，十二只腳齊齊趕起路來；風(fēng)吹甚涼，貞觀差些忘記這是七月天。

月光自頭頂灑下，沿途的街燈更是伸展無止盡……貞觀放眼前程，心中只是亮晃晃、明凈凈。

出了莊外，再往右彎，進(jìn)入小路，小路幾丈遠(yuǎn)，接下去的是羊腸道一般的堤岸；岸下八、九十甲魚塭，畦畦相連。

六人成一縱隊(duì)，起步行來；女生膽小，銀山讓她們走前頭，分別是：銀月、銀桂、貞觀，然后是大信、銀城，銀山自己是鎮(zhèn)后大將軍。

貞觀每跨一步，心上就想：

太祖公那輩份的人，在此建業(yè)立家，既開拓這么大片土地，怎么筑這樣窄的垅堤——沿途，銀山要說給臺北人客聽：“這一帶，近百甲的魚塭，因連接外海的虎尾溪，鎮(zhèn)上的人將這兒叫做﹃虎尾寮﹄……虎尾漁燈乃是布袋港八景之一——”

銀城則是每經(jīng)一處，便要做介紹：“這畦是五叔公的，五叔公一房不住家鄉(xiāng)，魚池托給大家照看。

這畦是三叔公家的，就是會講單雄信那個——這是李家——黃家……

阿貞觀她家的，還要往北再過去，就是現(xiàn)在你看到的掛漁燈那邊——”

銀城不只嘴里說，他是手腳都要比，弄得提盒的湯潑出來：“你是怎樣了？”

銀月一面說，一面接了提盒去看，見潑出去的不多，到底還是不放心，便自己換了位置，和貞觀一前、一后拉著。

沿岸走來，貞觀倒是一顆心都在水池里：這漁塘月色；一水一月，千水即是千月——世上原來有這等光景……再看遠(yuǎn)方、近處，各各漁家草寮掛出來的燈火，隱約銜散在涼冽的夜空。

“虎尾漁燈”當(dāng)然要成為布袋港的八景之首；它們點(diǎn)綴得這天地，如此動容、壯觀！

銀城還不知在說些什么，銀月便說他：“你再講不停，大家看你跌落魚塭底！”

銀城駁道：“那里就掉下去呢？！阿公、阿叔他們，連路都不用看，跑都可以跑呢！”

話未說完，忽見橫岸那邊，走來一個巡更的；那人一近前，以手電筒照一下銀山、銀月的臉，因分辨出是誰家的孩子、孫兒，馬上走開去。

就在這一刻時(shí)，貞觀忽然希望自己會在聯(lián)招考試?yán)锫鋽?，她不要讀省女了。

在剛才的一瞬間，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與這一片土地的那種情親：故鄉(xiāng)即是這樣，每個人真正是息息相關(guān)，再不相干的人，即使叫不出對方姓名，到底心里清楚：你是哪鄰哪里、哪姓哪家的兒子、女兒！

她才不要離開這樣溫暖的地方，她若到嘉義去，一定會日日想家夜夜哭——這一轉(zhuǎn)思，貞觀的步子一下輕快起來，話亦脫口而出：“別說外公他們了，這路連我閉著眼睛都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