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到兩分鐘,屋里的大人全走得一空;貞觀正跟著要出門,卻見她大妗停了下來,原來銀山、銀川還有銀城不知幾時趁亂回來了:“你過來!”
伊叫的是銀川,貞觀從不曾看過她大妗這樣疾聲厲色——銀川一步步走向她面前,忽地一矮,跪了下去:“媽——”
“我問你,你幾歲了?”
銀川沒出聲;大妗又道:“你做兄長的,小弟、小妹帶出去,帶幾個出去,就得帶幾個回來,你知嘛?”
“……”
“少一個銀祥,你有什么面目見阿公、阿嬤、四叔、四嬸?”
“……”
她大妗說著,卻哭了起來:“你還有臉回來,我可無面見眾人,今天我干脆打死你,給小弟賠命!”
“媽——”
“大妗——”
“大伯母——”
銀山已經(jīng)陪著跪下了,貞觀、銀月亦上前來阻止,她大妗只是不通情,眼看伊找出藤條,下手又重,二人只得拉銀城道:“快去叫阿公回來!”
誰知銀城見銀山二人跪下,自己亦跟著跪了;貞觀推他不動,只得另拉銀月道:“走!我們?nèi)ピ\所看看,不一定銀祥無事呢?二哥哥就不必挨打了!”
4
貞觀的四妗已經(jīng)幾天沒吃飯了;前兩日,她還能長嚎大哭:“銀祥啊,我的心肝落了土……”
以后聲嘶喉破,就只是干嚎而已;無論白天、夜晚,貞觀每聽見她的哭聲,就要跟著滴淚——這一天,逢著七月初七,中午一過,家家戶戶開始燜油飯,搓圓仔,準(zhǔn)備拜七星娘娘——貞觀懶在床上,時仆時趴,心里亂糟糟。
四妗或許在她房內(nèi),旁邊不知有無人家勸伊?這個時候,大家都在灶下——貞觀想著,差一點就翻身站起,然而她又想到:見著四妗,要說什么話呢?她也只會拉著伊的裙角,跟著流淚而已?!逼饋恚∑饋恚。∧憷c的?”
銀蟾的人和聲音一起進來;她近著貞觀坐下,繼續(xù)說道:“大家都在搓圓仔,說是不搓的沒得吃!”
貞觀不理她;銀蟾笑道:“還不快去!二伯母說一句:阿貞觀一向搓的最圓,引得銀桂她們不服,要找你比賽呢!”
貞觀移一下身,還是不動。
“你是怎樣了?”
貞觀卻突然問一句:“四妗人呢?”
銀蟾的臉一向是飛揚,光采的,貞觀這一問,只見她臉上整個黯下來:“四嬸原先還到灶下,是被大家勸回房的,我看伊連咽口涎都會疼——”
貞觀翻一下身,將頭埋在手里。
想到銀祥剛做滿月那天,自己那時還讀三年級,下課回來,經(jīng)過外公家門口,被三妗喊進屋里,就坐在這統(tǒng)鋪床沿邊,足足吃了兩大碗油飯——她記得那天:四妗穿著棗紅色洋裝,笑嘻嘻抱著嬰兒進來,嬰兒的手煉、手釧,頭上的帽花,全閃著足赤金光,胸前還掛個小小金葫蘆……
“四妗,小弟給我抱一下!”
她從做母親的手,接過小嬰兒來,尚未抱穩(wěn)呢,五舅正好進來看見,笑道:“大家來看??!三斤的貓,咬四斤的老鼠——”
……
正想著從前,又聽銀蟬進來叫道:“你們快去前廳,臺北有人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