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長貴已經(jīng)喝得滿面煞白,虛汗如注,他一只手捏著酒盅,另一只手抓著條布巾。憑著這條布巾,他在盤龍鎮(zhèn)從東頭到西頭挨家挨戶喝過去從來還沒有出過丑。他對白嘉軒說:“你把五女引走吧!”嘉軒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縱酒。他雖遠遠不是吳長貴的對手,而實際灌進的數(shù)量也令人咋舌。他的語言早已狂放,與在冷先生中醫(yī)堂里和鹿子霖換地時羞愧畏怯可憐兮兮的樣子判若兩人。他大聲說:“吳大叔那可萬萬使不得!我命硬克妻,我不忍心五女妹妹有個三長兩短。你給我在山里隨便買一個,只要能給我白家傳宗接代就行了……”吳長貴說:“咱們現(xiàn)在只顧暢飲,婚事到明天再說?!?br>
直到第二天晌午,白嘉軒才醒過酒來,昨晚的事已經(jīng)毫無記憶。吳長貴這時才鄭重其事地提出把五姑娘許給他。白嘉軒搖搖頭,一再重復(fù)著與昨晚酒醉時同樣的反對理由。吳長貴更加誠懇地說,他原先就想把三女兒許給他,只是想到山外人禮儀多家法嚴,一般大家戶不娶山里女人,也就一直不好開口。既然嘉軒此次專程到山里來結(jié)親,他原有的顧慮就消除了。吳長貴說:“只要你不彈嫌山里人淺陋……”白嘉軒再也無力拒絕了。吳長貴有二子五女,個個女子都長得細皮嫩肉,秀眉重眼,無可彈嫌。當(dāng)下,白嘉軒站起打躬作揖,倆人的關(guān)系頃刻間發(fā)生了最重要的變化。
白嘉軒回到白鹿村,立即籌備結(jié)婚的大事。吳長貴用騾子馱著女兒和嫁妝趕前一天夜里進了白鹿鎮(zhèn),暫時住在冷先生的中醫(yī)堂。冷先生被聘為媒人。結(jié)婚這天,白嘉軒跟著轎子到冷先生的中醫(yī)堂迎娶了新娘,一切順利。
這是第七個新婚之夜。嘉軒看著五女感到一陣尷尬和窘迫,這是他娶過的七個女人之中唯一在婚前見過面的一個。豈止見過面,而且熟悉如同姊妹。他每年都在農(nóng)閑時光去山里一次兩次,多在酷暑難耐的三伏,他一來為了照看中藥材收購的生意,二來是到山里避一避暑熱;吃住在吳大叔家里,與五女四女三女二女大女以及兩個小弟情同兄弟姊妹,從來也不戒忌什么?,F(xiàn)在驟然間面對一對閃閃發(fā)亮的紅蠟燭,反倒拘束和不好意思了。仙草——五女的名字——已經(jīng)耐不住山外伏天的酷熱,從容不迫地脫去長袖衣褲,光潔細膩的胳膊和雙腿裸露在他的面前,嬌美的后腰里系著三個小棒槌,嘰里當(dāng)啷搖晃。嘉軒裝作好奇去摸那小棒槌以排遣其窘迫。仙草轉(zhuǎn)過身來,小腹的褲腰上也系著同樣大小的三個棒槌。他問:“仙草,你帶這小棒槌做啥?”仙草毫不避諱地說:“打鬼!”
白嘉軒猛地一顫,就呆若木雞了。那棒槌肯定是用桃木旋下的了。桃木辟邪,鬼怕桃木橛兒。六個桃木棒槌對付六個從這個炕上抬出去的尚不甘心的鬼,可見仙草事先是做了充分準備的。他心頭剛剛潮起的那種欲火又頓然熄滅了。仙草卻不理會他,帶著嘰里當(dāng)啷搖晃著的小棒槌躺下了,用一條花格單子搭在身上。他也心灰意冷地躺下來。那溫馨的氣息像玫瑰花香一樣沁人心脾,心里的灰冷漸漸被逐出,又潮起一種難以抑制的焦渴。他鼓起勇氣伸手把她攬進懷里,撫摸她的脖頸、豐腴的肩膀和最富誘惑的胸脯。她默默地接受了,沒有驚慌也不反抗。她在他的懷里微微顫抖著身子,出氣聲變得急促起來。他受到鼓舞,就把手往腹部伸去,卻觸到了一只倒霉的小棒槌,心里又泛起一縷陰冷之氣。她抓住了他的手告訴他,出嫁前,母親備下酒席請來一位驅(qū)鬼除邪的法官,法官把六個小桃木棒槌留下就走了。她說:“法官說,戴過百日再解褲帶。”白嘉軒一聽就不由得火了:“又是個百日忌諱!”仙草卻說:“百日又不是百年。你權(quán)當(dāng)百日后才娶我。你就忍一忍,一百天很快就過去了。不為我也該為你想想,你難道真?zhèn)€還要娶八房十房女人呀……”他聽著她友好的又是冷靜的話,就抽出了被她抓著的手,把她緊緊摟住,心底卻異常清醒。他坐起來,重新穿上衣服。仙草問:“你干啥呀?”嘉軒說:“我跟鹿三哥睡馬號去,免得睡在一起活受罪?!毕刹菡f:“那也好。你睡這兒我也難受。只是……你明晚去馬號。今日是……頭一夜?!奔诬帞嗳徽f:“算了,我今黑就去。”
嘉軒扯了一條被單夾在腋下,拉開門閂,走出門去。仙草遲疑一陣兒忽然跳下炕來:“等等?!彼白∷?,又把他拽進門,反過身插上門閂,從他腋下扯走被單。嘉軒愣住了,怕她生氣,反倒和顏悅色地說:“我聽你的話,為我好也為你好……”仙草重新爬上炕,打斷他的話:“算了!”說著,一把一個扯掉了腰帶上的六個小棒槌,“嘩”地一下脫去緊身背心,兩只奶子像兩只白鴿一樣撲出窩來,又抹掉短褲,赤裸裸躺在炕上說:“哪怕我明早起來就死了也心甘!”